砖墙这边是低矮的铁皮房，砖墙那头是高耸的公寓楼。
铁皮房顶油烟四起，偶有吵闹，公寓楼中阖家欢乐，间或商讨。
一墙之隔，却是两面生活。
但他们都不影响墙上攀爬的植物。
绿色的植株在雨后彩虹的映射下闪着虹光，破碎的枝叶好似孕育着新的生机。
人与物，各有各的气息。
人要与天地人斗，物要与天地本身相争，生机便在这一斗一争之间。
漫步狭窄的小巷，方寸多少有些慨叹。
少年不识愁滋味，而今路过，却有多愁善感上心头。
窄巷中的地面凹凸不平，还有些碎石子。
方世伯带着方寸骑摩托车进来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或许是因为冰雹的影响更大，更吸引注意力吧。
而现在徒步走过，方寸已然领会了什么叫崎岖坎坷。
巷子外是一条陡坡，从左下倾斜而上。但宽阔的路面并排经过三辆大卡车想来也是毫不费力。
陡坡两侧偶有平地，像一个个台阶。平台之间又有小台阶。
方寸拾级而上，在这里看到两个老大爷对坐手谈。
一个穿着白色背心，大裤衩搭在下身。头顶稀疏，头发散乱，戴个老花镜。
一个身着蓝色格子衬衫，西裤平整于下。顶一个大背头，国字脸尽显严肃。
这两人，怎么看怎么不搭，但看两人在小小棋盘上辗转腾挪，竟意外和谐。
看棋盘上车马炮摆开的阵势，显然是刚开盘不久。
这两人不言不语，只在棋盘上你来我往。
偶尔遇到“将军”的时候，双方才会沉喝一声，然后抬头看对方如何应对。
方寸看得兴趣盎然。
起初只是觉着棋盘上你来我往的游戏有点意思，渐渐地却感觉到整个人都沉入其中，或者更确切地说，仿佛整个天地都从一方棋盘化作一方战场。
而对弈的两人就像两位老将军，指挥着手下兵马，不断调兵遣将。
两人每一子落下，就犹如一道军令发出。
吃子之时，则有大军攻杀，千军万马所过，血流成河。
“将军”之时，则中军大帐必生骚乱，唯恐斩首行动对主帅一击必杀。
方寸就如透明的第三者，漂浮上空，俯瞰着下方大军冲杀。
这种似乎身临其境实际置身事外的感觉，让方寸心中直呼过瘾。虽不为将帅，但亦有真切之感。
将军难免阵前亡。
随着背头大爷的失利，山河破碎，天下归一。
方寸蓦然清醒，眼前棋盘还是棋盘，大爷还是大爷，所谓战场，仿佛只是一夕错觉。但那记忆中的画面又是如此清晰，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恍然之际，只听背心大爷笑眯眯看向方寸道：“小伙子，喜欢玩儿象棋啊？要不要跟爷爷我过过手？”
方寸回神，骤听这话，忙看一眼背头大爷，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就是看看……”
“哎呀，小伙子，看你看得那么入神，怎么会只是看看呢？来吧！”背心大爷说着，作势拉方寸入座。
背头大爷也配合地起身，手势作“请”状。
这可真是不敢当了。方寸赶紧实话实说：“哎呀，大爷，我我我，我不会下棋啊！”
两个大爷一愣，相视一眼，仿佛不可置信。
背心大爷怀疑道：“你真不会？”
方寸肯定地说：“真不会！”
而人已经被背头大爷的一双苍劲老手摁在了他刚刚的位置上。
背心大爷毫不在意地笑着说：“没关系，来，跟我下一盘，我教你！”
感受到了背心大爷语气中的不容置疑，方寸也不再拒绝。遂谦虚道：“爷爷，你让着我点哈……”
“嘿，还没开始就求饶了？不行！”
说罢，码好棋子，背心大爷率先出击。
背心大爷跳马，方寸也跟着跳马。背心大爷出车，方寸也跟着出车。连续几步，方寸都随背心大爷而动，也不自作主张，只是模仿。
只不过背心大爷走左边，方寸便走右边，非镜像模仿。
棋盘上看来，就是轴心对称的局面。
起初背心大爷只当方寸和自己的思路一样，连续两败俱伤两次后，背心大爷便明白了。
“模仿棋？”背心大爷不悦道。
背头大爷在方寸之前站的位置背着手观看。看到两人拼个两败俱伤，又听背心大爷脱口而出的三个字，禁不住乐呵呵调笑道：“哈哈哈……老哥，看来你今儿得栽这娃娃手上了啊。哈哈哈……”
这话听得方寸心中汗颜。他还真没想过让对面的爷爷栽跟头，他只是单纯地不会下棋，所以跟着学罢了。
背心老大爷瞥一眼背头老大爷，不理会对方的嘲笑，转而神情专注地盯着棋盘，似是在思考破局之法。
没几下后，方寸又见眼前一阵模糊，自己已经身处中军大帐之中，身披甲胄，俨然一个少年将军的模样。
旁边幕僚将敌方主帅的信息不断汇报给方寸听。
而方寸只是机械地发出命令，学着敌方主帅的指挥艺术，照葫芦画瓢。
倘若这是真实的照常，信息不通畅，那自己还能学到对方的手段么？这也就是自己能俯瞰全局吧！方寸心中突然升起这样的念头。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开了上帝视角的自然看得相对清楚一些，但真实的感受却非亲临而不能得。
这就是棋道！
棋中是我，棋外也是我，局内局外都是我！
我在棋盘世界之中，也在棋盘世界之外，这就是棋意！
方寸恍然明悟，原来所谓境与界，不过是大大小小的局。
境就是棋盘中的世界，是臆想的，或许也是真实的，但只有自己的感受最深，也只有自己才能看得最清。
而现实就是棋盘外的世界，这个世界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身处其中。
在这个世界里看境，就如在现实中看棋盘世界。
这就是局内局外的意义。
这就是棋意！
心神沉入体内意境，上方的光幕剧烈震动，仿佛天空被纵横十九道线整齐分割，化为一方棋盘，黑白棋子交相闪烁，化为一个个光点，点缀其上，状若繁星。星与星之间，一道道特殊到光纹模糊闪现。与左侧光幕上的书道光纹交相辉映。右侧的光幕之上，不知何时也凸显出一些零散的光纹，方寸有感，这或许就是武道纹路，只是自己练武时间不长，感受不深，不能想书道和棋道一样顿悟。
不待方寸细细体会心中的喜悦，一声“将军”，将方寸拉回现实。
方寸惨败，背心大爷却也是惨胜。
若非先手之便，此一局胜负恐怕犹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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