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终端的光是冷的，像冬日凌晨五点半的手术灯投下的光，毫无温度。
白瑾若站在那束光底下，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暗。
屏幕上的倒计时静静闪着红光——47:59:52，47:59:51……
那是系统下发的“回收日程”，意味着在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内，周墨的高维意识将被强制重启，所有情绪编码将清除，所有人类轨迹将归零。
他，会忘了那些画。
忘了画里的人。
忘了他自己。
她的指尖停在“确认”键上，只需轻轻一点，这一切就会执行得毫无波澜，像无数次的操作命令那样——精准、高效、无情。
但她的指尖，微微发抖。
——他笑的时候，那双眼睛会比光更亮。
——他画的时候，那根笔会像他在听心跳一样地用力。
——他吻她的时候，那种温度，不是系统文件夹里可以存档的。
她不是没学过逻辑，甚至曾一度相信“情绪是人类的最不稳定变量”，所以她才会成为监察员——高阶梦画官，创绘系统最强大却最冷静的执行体。
可现在，她发现，她冷静不了。
她的瞳孔里映着屏幕倒影，眼神空了半秒，然后她低声，像不是说给谁听：
“你们要收回的……不只是他。”
是他笔下的光。
是他眼角的笑。
是她未说出口的——心动。
屏幕上“确认”键开始闪烁橘色警告：“操作延迟超过系统容忍值，是否默认驳回？”
她没动。
她只是站着，像在等一个理由。一个，不被系统允许的理由。
终端界面发出提示音：
“操作失效，进入倒计时评估阶段。”
“请注意——本次延误将视为‘拒绝执行’。”
白瑾若依旧没有动。
她站在那儿，像一棵迎风而立的树。
下一秒，屏幕红光一闪，系统界面弹出警告条目：
“若继续抗命，将启动监察员降级程序。”
她盯着那几个字，忽然笑了。
低声说：“也许，我本来就不是你们的。”
——
夜很深，Loft公寓里，所有灯光都关了。
只有窗边那一扇百叶未合的缝隙里，还透出一点点从街灯散发过来的柔白。
米悦没睡。
她躺在床上，身体微微蜷缩着，手却始终不肯松开。
那是周墨的手，搭在两人之间的被子上，静静的、温热的。
像一根锚，牢牢牵住她快要失重的心。
她听见他的呼吸，平稳得像不知情的人。
可她知道。
白瑾若那句的“消失”不是玩笑。
在那之后，米悦整颗心就像被钉子钉在墙上，拔不出来。
她不是没想开口问。
但问了又怎样？
他能不走吗？他能不被带走吗？
她就这样睁着眼，从深夜熬到凌晨，天光未白，心却乱成了灰。
她轻声自语：“你会留下的……对吧？”
没有回应。
只看到他胸口轻轻起伏，她就把手，轻轻地按在那儿。
仿佛只要他的心还跳，她就可以等。
——
与此同时，白瑾若远程调取了这段监控。
她站在系统终端前，静静地看。
她一遍一遍地看。
从米悦靠近床沿那一刻，到她把手放在周墨胸口的瞬间，再到她闭眼、轻轻低语。
一切都没有言语，却重得压住白瑾若的呼吸。
她不是第一次看监控，但这一晚，她第一次感觉——
那些不是“数据”。
那些，是情绪。
真实、沉默，却动人心魄。
她心口猛地一紧。
她终于意识到：这个总被误解为脆弱的女孩，并不是不懂“失去”。
她只是，一直在用爱的方式，把爱留住。
——她也动过心。
而此刻，白瑾若才敢承认：
她也动了。
——
凌晨三点，系统终端冷白的光还在。
白瑾若独自站在面前那一条条数据前，注视那串红色倒计时：
“46:59:58”
“46:59:57”
她的指尖悬停在“确认回收”按钮上。
一厘米的距离，却像要她跨越整个高维世界。
她听过太多次：“任务执行无情绪误差。”
可今晚，她不是误差。
她是——抗命。
她想到米悦的眼神，想到自己那一瞬间的悸动，想到周墨在她面前那句：“你不懂我。”
她轻声说：“你们要收回的，不只是他。”
——
走廊尽头，天光未亮。
系统终端的光，是唯一的光。
白瑾若站在那个屏前，像站在命令与情绪的缝隙里。
那条红色的提示还悬着：
【任务将交由系统指定新执行者。预计接入时间：0时10分。】
她盯着那串数字。
10分。
像是在宣判——
他会被带走，不再是那个笑着望向某个方向的少年。
她该松口气的。
终于不需要她执行了，终于可以退场了。
可她却一动不动。
她忽然想起昨晚米悦的眼神——
那不是一个女孩在等人离开，而是一个灵魂在拼命守住不让梦碎。
她抱着周墨的手睡着了，哪怕半梦半醒，也没放开。
白瑾若当时看着画面，心里一瞬，像被什么生生撕开。
她从未体验过那种“被需要”的感觉。
而米悦有。
而周墨——
也是为了她，宁可不画、不逃、不认自己是“谁”。
“他不是系统的一部分。”她低声说，“他已经有了归属。”
她缓缓坐下，手指落在终端键盘上。
指尖微颤，却没有停。
她翻出自己的内务权限，从最高指令里调出那串熟悉的密令：
【Lock-Ex: Supervise-override】
是监察员紧急指令锁定通道，用一次，就再也不能撤回。
她闭眼，再睁开，光芒落在她睫毛上，折出一道细碎的弧。
然后，她按下“执行”。
屏幕跳出红框。
【是否确认：锁闭执行人更替通道？】
她轻声说：“确认。”
下一秒，屏幕变黑，又亮起。
显示：【已锁定。执行任务权限封闭。监察员自负后果。】
她坐在那里，静了一会。
没有大哭，没有激动。
只是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深灰色的记录器，轻轻放进终端背后的封控槽里。
然后，她站起身，整了整发尾，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转身离开那片光影。
走廊里，一盏路灯灭了。
她走进天光将明的清晨。
她心里默念一句——
“我得不到，也不能让他们失去。”
“爱，不该是命令能控制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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