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刚也是老实了一辈子的小农民，哪有那胆子跟规定对着干。
总之这年间就俩合法谋利的路子，要么加入生产队，要么进厂上班。
敢倒腾别的，都得打靶子。
且村里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心思，举报投机倒把是有奖励的，谁敢保证村里所有人都能一条心？
难保哪天村里冒出来个坏心的，只图自个儿活，为了获得奖励，把全村都给举报了。
再有，镇上隔三岔五派下来纪律巡逻组，被瞧见了也是完犊子。
这风气叫世道像个大高压锅，所有人都被压在里头不能动弹，喘气都觉着压抑。
就在刘刚要背上猪毛菜，道谢之后悻悻离开时，杨舒芬又开口说话了：
“镇上不是在宣传学大寨吗。”
“昂，杨大娘您还知道这个呢，”刘刚没多想啥，背课文似的回应道：
“大寨村山多地少，土壤贫瘠，他们村通过艰苦奋斗，治山治水，在艰难的条件下开荒出了很多责任田，实现了产量的大幅增加。”
顿了顿：
“这跟咱有啥关系，咱村儿地是多，但人口就这么一百来户，开出来了也没劲儿伺候啊。”
“是啊，”杨舒芬顺着茬儿，给他开开思路：
“屋前屋后开三分地会被说是开私田，那就在责任田旁边再开百来亩地种红薯呗。”
“就说是在学大寨，尝试增加责任田面积呢，这么一来，巡逻组就是瞧见了又能说啥？”
“等熬到了年底，再说尝试失败了，责任田亩数增加失败，这不就完了。”
一席“诡辩”，给刘刚听得一愣一愣的。
是嗷，实验田，就能不算在责任田里了，责任田的亩数不增加，要交的公粮就也不会增加。
“实验田”的收成就能全部自留。
“诶？我咋就没想到呢！”
而且以搞实验田的名义倒腾的话，就直接指定哪户“实验”哪块地。
收成归自个儿的情况下，应该就不会偷懒了，想饿死那就随便你偷懒。
思路一开，刘刚恍然大悟地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
可是下一个问题又来了：
“早前没预料到会闹蝗灾，供销社还以正常价儿卖红薯，这会儿供销社也断货了，镇上也不送货下来，红薯苗上哪儿弄去？”
默默听二人对话的谢建国，现在真想掐死自己。
要是自家的老底儿没被刨，那些红薯就能光明正大卖给村大队当苗子了。
血亏啊，血亏啊。
不过林栋梁家的还在……
但是不能公开说，那跟出卖没区别。
杨舒芬让刘刚以生产队的名义拨款一百块钱给她，拍胸脯保证她来想办法搞定红薯苗的事儿。
队里钱是有的，就是有钱没物资。
杨舒芬身上的长者气质，总是有意无意地折服着刘刚。
本只是想发发牢骚，却鬼使神差地被杨舒芬牵着鼻子走了。
还从队里掏了一百块钱给她。
……
林栋梁家里拢共七口人，上面俩老的，下面仨小的。
口粮虽然管够，但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天天顿顿吃红薯啊。
可林老头遭灾遭怕了，明明家里还有小二百斤精粮，夫妻俩再怎么磨烂嘴皮子，林老头就是不许他们碰。
张口闭口就是“那是咱林家压箱底儿的”。
更主要的是，红薯和洋芋都是私田里长出来的，且还上万斤那么多，藏这么多投机倒把弄来的口粮，心里慌得紧，怕出事。
所以尽量先吃红薯和洋芋，精粮攒着压箱底。
门户紧闭的林家东边，整日杵着个狗鼻子朝他们家乱嗅的老鳏夫牛栏山，此刻月黑风高，他的俩眼珠子却闪着锃亮的精光。
早前生产队还在开工，林家夫妻总是夜里悄摸进山，也因着夜里月黑风高，导致他跟丢了十好几回。
最近生产队停工了，他们夫妻俩也胆儿肥了，大白天就敢去山里，这才叫牛栏山终于跟踪到了他们的家底儿具体位置在哪儿。
等月亮挂到头顶上时，跟牛栏山提前招呼好的堂侄儿牛子壮，终于带人汇合过来。
牛子壮也是村里的街溜子，一听说堂叔找到了旁人家偷偷种的红薯地，立马招呼他的十几个狐朋狗友过来了。
打算连夜将林家偷摸倒腾出来的家底儿，挖个底朝天。
免得一天少一点儿被林家发现，剩下的被转移之后，他们也甭想惦记了。
一伙子人风风火火地往北山沟子去，来到林家开辟的私田后便嘿咻嘿咻一顿挥舞锄头。
结果忙活了老半天，别说洋芋蛋子和红薯蛋子，就是个石头蛋子也没翻出来。
“堂叔，你耍我呢？说好的洋芋和红薯呢？”
牛子壮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气得他以为自己被耍，张口就对着堂叔一顿臭骂：
“难怪四五十岁了还打着光棍儿！原来真就是个不靠谱的！就是瞎了眼的女人也瞧不上你！”
牛栏山也是懵了，啥情况呀？
白天时还亲眼瞧见林栋梁从地里跑出来好些红薯地，咋这会儿就全没了？
……
这天大清早，林栋梁和吴娟美滋滋地跑来谢家，昨儿个两家就约好了的一起伺候红薯苗床。
那天杨舒芬向刘刚要到一百块钱拨款之后，当晚就去了林家一趟。
把叫人提心吊胆的私粮光明正大交给村里，还能有一百块钱拿，手里攥着来路光明的钱，总比被烫手的私粮天天吓唬强。
一番嘴皮子功夫，林栋梁夫妻当场就答应了。
毕竟一百块钱可不是小数目，都够盖一间正儿八经的土坯砖屋了。
林家最大的儿子今年十二岁，时间过得很快的，而赚钱却很慢。
再过八年，大儿子就要到娶媳妇儿的年岁，现在开始给儿子攒婚房，根本不算早，都能说算晚了。
况且家里还有个小儿子也得攒婚房。
于是当天晚上，两家人就宜早不宜迟地将五亩地全收成了。
将苗床交给刘刚，全家人都能松下那口惊险气儿。
红薯叶被林家作为帮忙收成的答谢，分了一半给杨舒芬。
杨舒芬把红薯叶给晒成菜干，菜干能保存很久。
菜干不仅能拿来煮菜汤，还能搭配在山上挖的野生铁棍、也就是山药，煮成汤喝可以润肠治便秘。
搭配萝卜煮汤还可以通肝气、益骨虚，对皮肤也好。
原本空旷的谢家大院，不知不觉就到处都堆放着东西。
门外头，悄悄回来的何花兰，将自个儿的身子藏在路坡底下，意味复杂的眼珠子一直朝谢家院子里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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