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宣随意地挥了挥手，众人脚下的焦黑土地开始轻微震动。
紧接着，一块块白色的石块，破土而出。
这些石块大小不一，有的仅如头颅，有的却高达丈许。
它们散发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寒气，让周围本就灼热的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几分。
“各自择石。”
“雕刻尔等心中之圣。”
话音刚落，短暂的沉寂之后，有人动了。
一道身影扑向了最大的一块惨白石料，眼中闪烁着狂热，似乎认为越大的石料越能展现其虔诚。
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冲向自己看中的石块。
有人选择中等大小，小心翼翼。
也有人似乎想取巧，挑拣着那些最小的石块。
殿内顿时一片混乱，只有石块被选定、搬动的沉闷声响。
陆长青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行动。
第一关结束时，那成百上千张模糊面孔上咧开的诡异笑容，还深深烙印在他脑海。
这第二关可能问题更大。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大小，或许并非关键。
虔诚？在这种地方谈虔诚，未免太过可笑。
他摒弃了杂念，不再去分析利弊，而是纯粹凭着一种直觉，扫视着那些散落的白色石块。
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块约莫一人高的石块上。
它不大不小，表面异常光滑，触手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润。
就是它了。
陆长青不再犹豫，迈步走了过去。
他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再次将目光投向其他人。
不远处，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已经迫不及待地取出了工具，开始奋力雕琢。
那人刀法凌厉，石屑纷飞，气势十足。
但陆长青开启着【破妄诛邪】神通的余韵，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每当那大汉的刻刀落下，他脸上的神情就会僵硬一分，眼神中的光彩，也随之黯淡一丝。
那并非单纯的疲惫，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流失。
生命力？还是别的什么？
陆长青心中警铃大作。
这雕刻，有古怪！
他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看向自己面前这块温润的石料。
该如何下刀？
雕刻“心中之圣”……
他回想起第一关结束时，从那几尊特殊石像上感受到的复杂意境。
慈悲的包容。
威严的秩序。
宁静的无为。
逍遥的自在。
这四种看似矛盾却又并存的意境，或许，就是他此刻所能理解的，“圣”的一面？
他心念一动，手中凭空出现一柄样式古朴的刻刀，并非凡铁，而是他以法力凝聚而成。
他尝试着将第一关感悟到的那丝“慈悲”之意，缓缓注入刻刀之中。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对着石块的底部，落下了第一刀。
雕刻双脚。
石屑簌簌落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开始显现。
就在这时，一种奇妙而空虚的感觉在他心中蔓延开来。
仿佛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正从他心底被缓缓抽走。
是慈悲。
那种怜悯众生、感同身受的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一丝不剩。
他的内心变得有些冷硬，看待周围的一切，都多了一份漠然。
陆长青手腕一抖，刻刀险些脱手。
他猛地停下动作，脸色微变。
这雕刻，是以自身的情绪、感悟为代价！
雕刻出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他看了一眼旁边那个仍在奋力雕琢的大汉，对方眼中的光芒愈发黯淡，动作却更加狂热，仿佛陷入某种偏执的状态。
不能停。
停下来，或许意味着失败。
陆长青咬了咬牙，压下心中的惊悸，继续挥动刻刀。
他开始雕刻石像的身躯。
随着石像挺拔的胸膛与坚实的脊背逐渐成型，那股源自第一关石像的“威严”之感，如同青烟般从他身上消散了。
天地似乎不再那么井然有序，规则感变得模糊。
接着是手臂。
当石像的手臂被刻画出来，呈现出一种似放非放的姿态时，他心中那份“宁静”的感悟，也随风而逝。
一丝难以察觉的烦躁，开始在他心湖底层悄然滋生。
最后，是肩颈与大致的轮廓。
当石像的线条变得流畅，隐隐透出一种超然物外的姿态时，那份“逍遥”的感觉，也消失了。
慈悲、威严、宁静、逍遥……
随着这四种感悟的逐一剥离，陆长青感觉自己对“圣”的理解，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纯粹，但也更加……非人。
只剩下最后的部分——面部。
他下意识地抬起刻刀，准备勾勒出五官。
然而，就在刀尖即将触及那片空白的石料时，一股强烈到极致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疯狂示警！
仿佛那片空白之下，潜藏着择人而噬的深渊巨口，一旦赋予其形貌，就会引来灭顶之灾！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怎么回事？
他猛地抬头，环顾四周。
大殿内，之前那个雕刻巨石的大汉，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地上，身体干瘪如同朽木。
而他那尊巨大的石像，则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凶厉气息，只是依旧没有面容。
还有其他一些人，有的已经雕刻完成，有的仍在继续。
但无一例外，所有还在动手的，或者已经完成的，他们的石像，全都没有脸！
从脖颈往上，就是一片光滑的空白！
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禁忌红线，所有人都默契地避开了那个区域。
就在此时！
陆长青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一个角落里，一名脸上看不出情绪波动的修士，仿佛剥离了“恐惧”这种本能。
他手中的刻刀，在石像的脸部，刻下了眼睛、鼻子和嘴！
五官俱全！
就在那最后一刀落下的刹那。
那尊被赋予了五官的石像，嘴角竟咧开一道无比邪异、充满恶意的笑容！
它那原本僵硬垂下的石手，猛地抬起，快如闪电！
噗嗤！
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
竟硬生生剜下了那名修士的整张脸皮！
石像举起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皮，缓缓地、如同试穿新衣般，贴在了自己刚刚被雕刻出五官的脸上！
滋滋……
血肉与石料接触的地方，冒起阵阵白烟，脸皮迅速干瘪、焦黑，却又诡异地与石像的面部融合在了一起！
石像，拥有了一张“脸”。
而被剜去脸皮的修士，则在地上剧痛中疯狂抽搐，很快便化作一具失去水分的干尸。
死寂。
整个殿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石像那张新得的“脸”上，诡异的笑容似乎更加灿烂了。
“咕嘟。”
陆长青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太邪门了！
这是什么圣人选拔童子？！
幸好……幸好刚才那股恐惧阻止了他。
否则，此刻躺在地上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不能再看，不能再想！
陆长青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不再理会周围发生一切。
他将所有的心神，全部灌注到面前这尊无脸石像的最后细节打磨上。
衣袍的褶皱、手指的关节、发丝的纹理……
他雕刻得无比专注，仿佛这世间只剩下他和这尊石像。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当最后一刀落下，陆长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
完成了。
除了那片绝对不能触碰的空白面部，这尊石像，终于雕刻完成了。
然而，他发现那四种情绪，竟然在石像里演变成了一种——极致的淡漠。
一种高高在上、视万物为刍狗、不以任何事物为意的绝对淡漠。
仿佛世间的一切悲欢离合、生死存亡，于其而言，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这股淡漠的气息，从石像内部弥漫开来，让这尊原本只是死物的石像，瞬间拥有了一种令人心悸的“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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