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魏与西魏的边境,一处新设立的接待站。
秋风萧瑟,卷起地上的黄沙,吹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
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从西边走来,他衣衫褴褛,头发像一蓬枯草,脸上布满了尘土和血痕。他看起来像个乞丐,但那双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寻常乞丐所没有的,被烈火焚烧过后的死寂与绝望。
他是一名文人,从西魏的都城长安,一路逃亡至此。
接待站的官员将他扶进屋内,递上一碗热粥。他颤抖着手,几乎是贪婪地将整碗粥灌进喉咙,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许久,他才平复下来,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东魏官员,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稀世珍宝一般,从自己那破烂不堪的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本书。
或者说,曾经是一本书。
如今,它只剩下被烧得焦黑卷曲的半截残骸。封皮早已不见,纸页脆得像枯叶,边缘还带着火燎的余烬。依稀可以辨认出,那上面曾是用隽秀小楷抄录的诗句。
“长安……长安城……”文人终于挤出了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变成了……一座炼狱……”
消息很快便通过驿站的快马,传到了邺城,摆在了陈兴的案头。
彼时,陈兴正在欣赏《三国演义》话本的第二批印刷成品。精良的纸张,清晰的字迹,配上几幅生动的插图,让他很是满意。邺城的文化氛围,正按照他的剧本,一步步走向复兴与繁荣。
然而,这份来自西魏的情报,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焚书?”陈兴的眉头紧紧皱起,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萧然那个疯子,他到底想干什么?”
情报上写得很清楚。
东魏的文化复兴景象,通过往来的商旅,传到了长安。那些关于《三国演义》的英雄故事,关于邺城夜夜笙歌、文人雅集的传闻,在萧然听来,不啻于亡国之兆。
他视之为“靡靡之音”,认为这些吟风弄月的诗词歌赋、清谈玄学,会像蛀虫一样,腐蚀掉他麾下将士们那颗用鲜血和钢铁铸就的战斗之心。
于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浩劫,在西魏境内酷烈地展开了。
以“整肃军心,杜绝浮华”为名,萧然下令,除了法家经典和兵书战策,其余所有书籍,尤其是诗词歌赋、清谈玄学的典籍,一律收缴,集中焚毁!
有敢私藏者,与叛国同罪!
有敢聚众清谈者,以妖言惑众论处!
一时间,长安城内,曾经文人墨客汇聚的雅集之地,变成了禁军缇骑横行的恐怖所在。无数珍贵的典籍被付之一炬,熊熊的火焰,映红了长安的上空,也烧掉了无数文人心中最后一点光。
“他这是在自掘坟墓!”陈兴的幕僚,一位前朝的老臣,气得浑身发抖,“焚书坑儒,此乃暴秦之举!萧然如此倒行逆施,难道不怕天下士子之心,尽皆离散吗?”
陈兴的脸上,却看不到多少愤怒。他的眼神冰冷得像一块铁,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离散?不,还不够。”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繁华的邺城街道,“仅仅是让他们心中不满,还远远不够。我要让天下所有的读书人,都将萧然和他的西魏,视为不共戴天的死敌!”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了那份情报旁边,一个用锦盒装着的物件上。
那正是从边境接待站,八百里加急送来的,那本被烧掉半截的诗集。
“传我的命令。”陈兴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将这本残卷,置于邺城太学门外,设一高台,公开展览。”
“展览?”幕僚愣住了。
“对,展览。”陈兴的眼中闪过一丝锋芒,“旁边立一木牌,上书:‘西魏暴政,文道之殇’。再派人去联络城中所有知名的文人学士,请他们前来‘观礼’。我还要安排我们最好的画师,将此情此景,原原本本地画下来,印刷成传单,散发到东魏的每一个州,每一个郡,每一个县!”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冰冷:“我不仅要让东魏的士人看到,我还要让那些在西魏治下苟延残喘、心怀怨愤的文人看到!我要让他们知道,哪里是地狱,哪里才是天堂!哪里是文化的荒漠,哪里才是他们精神的归宿!”
幕僚瞬间明白了陈兴的意图,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宣传了,这是一场诛心之战!
萧然用烈火,烧掉了书本。
而陈兴,则要用这被烧毁的书本,点燃天下士人心中,对萧然的滔天怒火!
几天后,邺城太学门前,人山人海。
那本焦黑的残破诗集,被供奉在一个水晶罩中,犹如一位殉道者的圣骸。无数东魏的士子文人,在看到它的那一刻,都沉默了。
没有激烈的咒骂,没有愤怒的咆哮。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儒生,颤颤巍巍地走到台前,对着那本残卷,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后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他的哭声,像一个信号。
压抑的情绪,瞬间决堤。无数文人掩面而泣,悲愤之情,弥漫了整个广场。他们哀悼的,不仅仅是一本被烧毁的诗集,更是那被暴政践踏的文人风骨,是那被付之一炬的千年文脉!
“让你的怒火,暂且化为笔尖的墨痕。”陈兴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中,他的声音透过这片悲戚,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让你的悲愤,凝成纸上的刀剑。告诉天下人,在西边,发生了什么。”
他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醒了沉浸在悲伤中的众人。
是啊,哭有什么用?
他们有笔,他们有墨,他们有刚刚兴起的印刷术!
当天,无数篇声讨萧然暴政的檄文、诗赋,如雪片般飞向邺城的各大印刷坊。
《讨萧然焚书檄》、《哀长安文殇赋》……
一篇篇文章,字字泣血,句句诛心。它们随着一张张传单,随着一本本新印出的小册子,迅速传遍了东魏的每一个角落,甚至通过商队,悄悄地流回了西魏。
萧然或许能烧掉有形的书,但他永远也烧不掉无形的思想。
他那一炬火,非但没能消磨掉东魏的“靡靡之音”,反而为陈兴送上了一份天大的厚礼,让他兵不血刃地,赢得了天下士人的心。
从这一天起,东魏与西魏的对立,不再仅仅是军事和政治上的,更成了文化与道统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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