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的夜雾漫过码头时,顾承砚踩着积水冲进同康合作社后院。
他军大衣肩头还沾着南京的星夜,怀里紧抱着个牛皮纸包——是财政部刚批下的“民族工业转移特许令”,油墨未干的红印子洇在纸面,像团不灭的火。
“承砚!”苏若雪从二楼扑下来,发间珍珠簪子撞在他肩章上,“吴淞口的炮声……”
“是试探。”顾承砚攥住她的手,掌心烫得惊人,“日军明日凌晨三点全面进攻。我们要在两小时内,把纺织机、染缸、防燃布配方——还有所有愿意跟我们走的工人,全送上‘江安号’。”
后堂的留声机被搬开,露出底下的暗格。
苏若雪取出一叠图纸,最上面那张画着吴淞到温州的秘密水道,是青鸟用三个月时间摸清的:“老张头联络了十六铺的船帮,三十艘民船改装成货船;阿福把合作社的存粮全换成了压缩饼干,够三千人吃半个月。”
“好。”顾承砚展开牛皮纸包,里面是一沓空白委任状,“我在南京说动了资源委员会,转移的技术工人每人发‘工业委员’证书,到了后方能领田亩、建工坊。”
窗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青鸟掀帘而入,脸上有道新鲜血痕:“法租界巡捕房被三井买办买通了,他们扣了‘江安号’的通行令。码头上还有二十个日本浪人,带着枪。”
苏若雪转身从檀木匣里取出那枚翡翠镯子——三年前顾承砚塞给她“压阵”的老物件,此时在灯下泛着幽绿的光:“去请金大班。”她对青鸟挑眉,“就说顾家少奶奶要借她的黄包车队,用这镯子押底。”
金大班是四马路有名的“女孟尝”,当年顾承砚初入商海被日商围堵,是她带着二十辆黄包车堵了三井洋行的门,喊着“顾家的布养了半条街的娘姨,动他就是动我们的饭碗”。
三刻钟后,黄浦江码头被染成了流动的红。
金大班的黄包车队打头,每辆车篷上都挂着大红灯笼;老张头带着染坊学徒扛着靛蓝染缸,缸身贴着“同康”二字的红纸;阿婆们背着装着布票债券的铜锁匣子,里面塞着给工人的熟鸡蛋;学生们举着“实业救国”的木牌,牌子是用合作社的废布裹的。
顾承砚站在“江安号”甲板上,望着这股洪流漫过码头铁闸。
日商派来的浪人举着枪喝止,却被金大班的车夫用车把一挑——他们车座下全是合作社存的米袋,沉甸甸砸在地上,溅起的米粒落进浪人靴缝里。
“你们要拦的,是给前线做防燃布的机器!”苏若雪站在人群最前面,月白衫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是给伤员做绷带的纱锭!是咱们中国人自己的手艺!”
浪人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突然放下枪。
他盯着老张头怀里的染缸,缸沿还沾着靛蓝染料,像极了他母亲织了一辈子的土布。
“江安号”的汽笛长鸣时,顾承砚终于看清了人群里的脸——有三年前为粮荒吵嚷的张婶,此刻正往船上塞自家腌的酱菜;有被日商挤垮的钱庄账房,抱着算盘站在机器旁,说要给转移物资做账;甚至有圣心诊所的小护士,举着药箱喊“我会包扎,算我一个”。
“开船!”顾承砚对船长大吼。
江水撕开夜色,“江安号”破浪而行,后面跟着三十艘民船,船灯连成一条蜿蜒的火龙,映得江面泛红。
苏若雪靠在甲板栏杆上,望着逐渐远去的上海。
她腕间的翡翠镯子不知何时到了张婶手里——金大班说“这物件该跟着民心走”,此刻正被阿婆们传着看,每过一人,就多一层温暖的手纹。
“若雪。”顾承砚走到她身边,指着船尾的货舱,“你看。”
舱门开着,月光漏进去,照见整整齐齐码着的不只是机器,还有一摞摞账本。
那是同康合作社三年来的存根,每一页都记着储户的姓名、存银数目,还有阿福用毛笔写的批注:“王阿婆的十块,给小孙子买书包”“李伙计的二十块,给娘抓药”……
“这些账本,比机器更金贵。”苏若雪摸了摸被风吹乱的鬓角,“因为上面记的不是银钱,是人心。”
船行至吴淞口时,远处传来第一声炮响。
顾承砚揽住她的肩,望着前方水天相接处泛起的鱼肚白:“等打完仗,我们要在后方建更大的合作社。让每寸布都织着织工的名字,每粒米都存着百姓的信任。”
苏若雪笑了,从怀里掏出那封没写完的信——是给南京的,最后一句她补了:“今日我们带走的,不只是机器和布。是这个国家,最柔软也最坚韧的底气。”
东方既白时,“江安号”消失在晨雾里。
码头上,几个没赶上船的老人蹲在地上,捡着被踩碎的米粒。
其中一个突然直起腰,指着雾中若隐若现的船影喊:“看!那火龙没灭!”
众人抬头,只见江面上的船灯连成一条金链,像块巨大的布甲,裹着山河。
黄浦江的夜雾漫过十六铺码头时,顾承砚的皮鞋声碾碎了青石板上的露水。
他站在同康合作社后巷的阴影里,望着二楼窗纸上晃动的人影——那是苏若雪,正俯身在地图上圈画转移路线,发梢扫过烛火,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
少东家!青鸟从屋檐跃下,军大衣下摆沾着码头的腥气,法租界巡捕房的人刚换了班,三井的货轮今夜泊在吴淞口,舱底装着二十箱步枪——他们怕咱们转移机器,要动硬的。
顾承砚解下围巾,露出喉结处那枚翡翠平安扣——与苏若雪腕间的镯子同出一块老料。
他推开后巷木门时,正撞见苏若雪抱着一摞染谱从阁楼下来,月白衫角沾着靛蓝染料,像落了片秋夜的天。
南京的回电。她把电报塞进他掌心,指尖凉得像江风,委员长同意咱们的工业西迁计划,但只给了三天船期。
顾承砚展开电文,烛火在见机行事四个字上跳了跳。
他抬眼时,正撞进她眼底的星子——那是三年前在退婚宴上,他替她挡住茶盏时,她眼里也曾有过的光。
老张头把染缸拆成了零件,藏在米袋里。苏若雪指了指后仓,纺织机用防燃布裹着,外面糊了层酒糟,巡捕房的狗鼻子闻不出木料味。
阿福带着学生们在写难民返乡的船票,连黄包车夫都帮着散布消息,说咱们要运三十车绣花绷子去苏州。
顾承砚握住她的手,把平安扣塞进她掌心,但三井的人不会信绣花绷子能装下三十台纺织机。
他们今夜必定来劫——
所以我让青鸟在仓库放了半车假机器。苏若雪的手指在他手心里画了个圈,用桐油泡过的木头,一烧就着。
等他们炸了假仓库,咱们的真货早过了苏州河。
码头上的汽笛突然拉响长音。
苏若雪推开窗,望见江面上浮起几点鬼火似的灯光——是三井的巡逻艇,正往十六铺方向驶来。
她转身从檀木匣里取出那封刻字的账册,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合作社三百七十二户储户的名字。
若雪。顾承砚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抵着她发顶,三年前我站在顾家绸庄的废墟里,只想着怎么把日商的算盘珠子一个个抠下来。
现在才明白,咱们守的从来不是几台机器、几匹布。
是人心。苏若雪接口,指尖抚过账册上王阿婆老张头的名字,他们存的银钱,织的布,护的机器,都是这个国家的底气。
楼下突然传来砸门声。
苏若雪!
顾承砚!是三井买办陈四的破锣嗓子,巡捕房说你们私运军火,老子今天就要——
枪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青鸟从屋顶跃下,枪口还冒着烟,子弹擦着陈四的耳朵钉进门框。
他扯了扯军大衣,冷笑道:巡捕房的手令呢?
拿出来我看看?
陈四的腿肚子直抖。
他身后跟着的十几个痞子刚要往前冲,巷口突然涌来一群提灯笼的人——王阿婆举着铜锁匣子,老张头攥着染布的棒槌,学生们举着同康合作社的木牌,连黄包车夫都抄起了车把。
陈四你个狗汉奸!王阿婆的铜锁匣子砸在他脚边,我儿子在闸北当护厂队,说日本鬼子的炮弹就要落下来了!
你们不帮着运机器,倒来砸自己人的场子?
就是!老张头的棒槌敲得青石板叮当响,老子的染缸拆了三天三夜,手都磨破了,容你在这儿撒野?
陈四的脸白得像张纸。
他瞥见人群里几个穿短打的汉子——那是顾承砚暗中联络的码头工人,袖口都别着蓝布标记,正是护厂队的暗号。
他踹翻脚边的痰盂,带着痞子们跌跌撞撞跑了。
苏若雪望着人群里晃动的灯笼,突然笑出声。
她转头对顾承砚说:你看,他们举的不是灯笼,是火种。
后半夜的江风裹着湿气。
顾承砚和苏若雪站在江安号甲板上,看着最后一批机器被吊上货舱。
老张头裹着防燃布跳上船,怀里还抱着那半张烧剩的染谱,像抱着命根子。
少东家,少奶奶!阿福从舱底钻出来,脸上沾着机油,布票债券的存根都收齐了,等咱们到了武汉,凭票换布,老百姓还是信咱们同康!
汽笛再次拉响。
苏若雪靠在船舷上,望着渐渐远逝的上海灯火。
她腕间的翡翠镯子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块裹着山河的玉。
顾承砚。她突然说,三年前你在退婚宴上替我挡茶盏,我以为你还是那个纨绔的顾三少。
后来你蹲在染坊里研究靛蓝,在码头上跟日商比价,我才明白......
明白什么?顾承砚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
明白真正的商道,从来不是算盘子上的数字。苏若雪望着江对岸渐起的硝烟,是人心聚成的城墙,是手艺传下的火种,是哪怕天塌了,老百姓也愿意跟着你往前奔的那口气。
船过吴淞口时,东方泛起鱼肚白。
顾承砚指着远处说:看,那是温州来的接应船。
等机器运到内地,咱们可以开新的染坊,教当地妇女织布,给兵工厂做防燃护具......
还要开合作社。苏若雪接口,眼里闪着光,让每个织工都在布上织自己的名字,让每个储户都能凭票换粮换布。
等打完仗,咱们要让全中国的人都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中国人的商道,裹着最软的布,藏着最硬的骨。
江风掀起两人的衣角,像两面猎猎的旗。
青鸟站在船尾,望着渐渐消失在晨雾中的上海,手不自觉摸向怀里的枪。
那里还揣着张纸条,是苏若雪写的:此去山高水远,愿共守山河。
汽笛声中,江安号破开晨雾,驶向更辽阔的江面。
码头上,王阿婆攥着布票望着船影,对身边的小孙子说:等阿婆老了,你要记得,咱们同康的布,能做衣裳,能护枪炮,能裹着咱们的山河,一步步往更亮的地方走。
朝阳升起时,第一缕光落在苏若雪腕间的翡翠上。
那抹绿映着她和顾承砚交握的手,像极了三年前他们在染坊里第一次看清彼此心意时,染缸里漾开的靛蓝。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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