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轨上的五年:三千到存款五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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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考勤表上的咖啡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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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工务段重点维修三车间那盏孤零零的值班门灯,在浓稠的夜雾中像一颗行将熄灭的信号灯,勉强在冰冷的空气中撑开一圈昏黄的光晕。林野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从浓重的、带着铁轨锈腥味的夜色里撞进这片浑浊的光圈。每一步都像踩在吸饱了雨水的道砟里,沉滞得提不起来。他习惯性地摸出那张磨得发白、边角卷起的蓝色工卡,冰凉的塑料片几乎黏在同样冰凉的手指上。考勤机屏幕幽蓝的光刺了一下他布满血丝的眼,“嘀”一声短促的电子鸣响,宣告着又一个漫长夜班巡线或紧急抢修任务的开始。

屏幕上刷过他自己的名字和工号,紧接着跳出来的是“陈大奎”。后面那两个字——“全勤”——像两根烧红的道钉,猝不及防地狠狠楔进他的视线。林野的动作顿住了,整个人僵在冰冷的机器前。上周三下午那清晰得刺眼的画面猛地撞进脑海:日头都偏到信号楼后面了,陈大奎才慢悠悠地晃进工区大门,身上那件崭新的路服连点油星子都看不见,手里那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格外扎眼,还在滴滴答答地漏水,一股子浓重的海腥味儿隔着老远就飘过来,塑料袋底下分明印着“滨海站海鲜市场”的红字。那会儿,下午的线路重点维修作业早就开始了快两钟头,工长嗓子都喊哑了。

“啧!”一声低低的、带着浓浓睡意和不耐烦的咂嘴声从旁边传来。值班室的小李被考勤机的声响弄醒了,头发像被蒸汽机车喷过的乱草,一脸烦躁。他揉着眼睛,趿拉着劳保鞋挪到值班台前,抓起那支快没墨的圆珠笔,在摊开的《行车设备检查登记簿》(被临时用来兼做考勤记录)上潦草地涂改着什么,眼皮都没抬一下。

“破系统又抽风了呗,瞎标,”小李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宿夜的困倦,“月底清算的时候总会修正的,你较这真干嘛?”他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口水差点溅到登记簿上密密麻麻的格子里,“上个月张明,跟着轨道车出去处理病害,晚点回来四趟,耽误点卯五次,最后不也拿了满勤奖?屁事儿没有。”他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围着信号灯乱飞的蛾子,示意林野别杵在那儿碍事。

林野没吭声,一股沉甸甸的东西,混合着机油、枕木防腐油和夜露的寒气,沉沉地压在胸口,堵得他有点喘不过气。他慢慢转过身,目光无意间扫过钉在墙上那张月度考勤表。纸面有些发黄卷边,密密麻麻的名字、工号和符号爬满了格子,像一张复杂的线路图。就在陈大奎名字那一行旁边,靠近边缘的地方,赫然洇着一块污渍。

暗褐色,边缘晕染开不规则的、毛茸茸的深色痕迹,中间颜色深些,旁边淡开去。那形状……林野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像被沉重的捣固镐砸了一下。圆圆的杯底印子,旁边还拖着一小条甩溅出来的、弯弯曲曲的尾巴。像极了陈大奎每天上午十点,准点出现在工长办公室门口时端在手里显摆的那个杯子——白瓷,杯壁厚实,上面印着几个曲里拐弯的洋文和一个小小的、金色的动车组logo,据说是限量版,喝的是几十块一小包的进口咖啡豆磨的粉。那杯子陈大奎从来不让别人碰,连洗都自己拿到段长办公室的小茶水间去洗。

一股凉意顺着脊椎悄然爬上后脑勺。林野盯着那块污渍,仿佛能闻到那股焦苦的、带着奇异香气的咖啡味儿,与工区里永远散不掉的柴油味、汗味和钢轨打磨的粉尘味格格不入。这味道像一把扳手,咔哒一声,拧开了记忆深处一扇沉重的道岔。

“血统收益……”赵叔那口浓重的、仿佛永远带着道砟粉尘味儿的乡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耳边响起,清晰得吓人。那是上个月发工资那天,在工区食堂最油腻的角落里,赵叔就着半杯劣质散白,压低了嗓子说的,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全是认命的浑浊,像两条被磨平了棱角的旧钢轨。“小林子,懂不?这就叫‘血统收益’!生下来是啥命,在这铁路上,尤其是在咱这工务段,就是啥命!”赵叔干枯、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指用力戳着油腻腻的桌面,指甲缝里嵌满了洗不掉的黑色油泥。

“瞧瞧人家段长家那小子,”赵叔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野碗里寡淡的冬瓜汤上,“陈大奎!技校出来头一天,啥活儿没干,连捣固镐都没摸热乎,单间宿舍先安排上了!就在段机关楼后面那小院儿,热水器嗡嗡响,空调呼呼吹,窗明几净!你再瞅瞅咱爷几个?”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气息喷涌而出,“四个老梆子,挤在工区旁边那个八面漏风的破板房!夏天闷得像个蒸汽车头驾驶室,冬天呢?嗬!风跟道岔上的冰溜子似的,从墙缝、从窗户框子、从天花板的破洞里往里钻!外头下大雨,里头就下小雨!脸盆脚盆接满了往外倒,一晚上折腾好几回,骨头缝里都冻透了,比在零下二十度换轨还遭罪!”

赵叔那张被岁月、风霜和沉重的轨枕刻满沟壑的脸,此刻异常清晰地浮现在林野眼前,和考勤表上那块咖啡渍、和墙上“安全运行3000天”的褪色标语重叠在一起。那单间宿舍的钥匙……那板房屋顶永远湿漉漉发霉的痕迹……陈大奎迟到时手里滴水的海鲜袋,还有那印着动车logo的杯子……还有眼前这个刺眼的“全勤”……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和柴油味的愤怒,像工区角落里废弃的枕木防腐油桶里翻涌的黑色泡沫,无声无息地在林野胃里翻腾、堆积。

就在这时,一股浓烈而熟悉的咖啡香气猛地钻进他的鼻腔。不是工区大茶缸里劣质茶叶末的苦涩,也不是泡面汤的油腻,而是那种醇厚的、带着点焦糖和坚果气息的烘焙香,昂贵而突兀。

林野下意识地转头。

陈大奎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离他不过两三步远。他显然刚从外面回来,身上那件笔挺的、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路服敞着怀,露出里面干净的羊绒衫,与林野身上沾满油泥、磨破了袖口的旧路服形成刺眼对比。他一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正端着他那个标志性的、印着洋文和动车logo的白瓷咖啡杯。杯口袅袅地冒着热气。他显然也看到了考勤表,更看到了林野死死盯着陈大奎名字旁边那块污渍的目光。

陈大奎那张保养得宜、甚至显得有些白净的脸上(与常年风吹日晒的养路工截然不同),嘴角慢慢向上扯开一个弧度。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混合着玩味和轻蔑的审视,像在检查一段不合格的钢轨焊缝。他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杯中的咖啡,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满足的轻叹。他的目光从考勤表上那块污渍,慢悠悠地移到林野那张写满疲惫、胡子拉碴、被寒风刻出红痕的脸上。

“哟,林师傅?”陈大奎的声音不高,但在这寂静的、只有远处隐约传来列车鸣笛的凌晨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慵懒腔调,像在模仿调度员不急不缓的指令,“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那面贴着考勤表和《安规》的墙,“是看这破表呢,还是……”他拖长了调子,晃了晃手里那只昂贵的白瓷杯,杯壁上残留的咖啡液晃动着,反射着值班灯昏黄的光,“看这玩意儿?”

他向前踱了一步,离林野更近了。那股高级咖啡的香气混杂着他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将林野身上沾染的柴油、汗味和枕木防腐油的气息死死地压了下去。

“看也没用,”陈大奎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子一样扎人。他的目光扫过林野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沾着难以洗净油泥的工装,又扫过自己路服上闪亮的金色路徽扣子,那眼神里的含义不言自明。“有些事儿啊,生下来就定了。就像这铁轨,”他用脚尖点了点冰冷的水泥地,仿佛下面是延伸向远方的钢轨,“该是正线就是正线,该是站线就是站线,该是段管线…呵。”他啜了一口咖啡,滚烫的液体似乎让他很惬意,眯了眯眼,“这破工区里,连喘的气儿,”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吸了一口混合着机油和尘埃的空气,又缓缓吐出,“都他妈的分三六九等。懂么?林师傅?”

他把最后两个字“林师傅”咬得很轻,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嘲弄,仿佛在称呼一个无关紧要的代号。说完,他甚至懒得再看林野的反应,端着那只象征身份和“血统”的白瓷杯,施施然转身,擦得锃亮的皮鞋踩在工区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有节奏的嗒嗒声,不紧不慢地消失在通往工厂办公室(那里有空调和饮水机)的走廊深处。那嗒嗒声在空旷的、堆放着捣固机、起道机的大型机具库里回荡,每一下都像敲在林野的耳膜上,也敲在他紧绷如钢弦的神经上。

那杯咖啡的香气,和他最后那句轻飘飘的“懂么?林师傅?”,像一层黏腻的油污,死死糊在林野的感官上,挥之不去。他僵硬地站在冰冷的考勤机前,值班室里小李那轻微的鼾声又响了起来,在这死寂的凌晨,伴随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列车轮对碾压钢轨的“哐当”声,显得格外刺耳。林野感觉自己的手指冰凉,指尖却像被焊枪的火星子烫着,微微发麻。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掌里,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住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东西——那东西混合着机油、铁锈、道砟的冰冷和他血液里奔涌的灼热。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凌晨工务段工区特有的、混合着浓重柴油味、枕木防腐油、铁锈和潮湿尘埃的冰冷空气灌入肺腑,带着一股生铁般的腥气。这口气没能压下什么,反而让胃里那股翻搅更剧烈了。他不再看那块刺眼的咖啡渍,也不再理会值班室里没心没肺的鼾声,猛地转过身,大步朝着工区后面堆满待修钢轨、辙叉和大型养路机械的料场走去。沉重的带钢头劳保鞋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每一步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在踩踏着什么无形的东西,仿佛脚下是扭曲变形的钢轨。

夜班的任务是配合轨道车更换一段磨损严重的曲线钢轨。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轨道车发动机在寂静的夜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探照灯刺破黑暗,将作业面照得惨白。沉重的钢轨被吊下,新轨被拖拽到位。林野和几个工友负责用撬棍对位、上夹板、拧紧螺栓。冰冷的钢轨吸走了手上最后一点热气,巨大的撬棍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酸痛的腰背肌肉。汗水很快浸透了里面的旧绒衣,湿漉漉地贴在背上,又被旷野里凛冽的寒风一吹,激起一层层鸡皮疙瘩,冷得刺骨。螺栓的方头被巨大的扳手套住,每一次用尽全力扳动,虎口都被震得发麻,掌心被粗糙的扳手柄磨得生疼,混着汗水和防锈油,黏腻腻的。他麻木地重复着,弯腰,发力,紧固……偶尔停下来喘口气,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喉咙。

探照灯巨大的光柱偶尔扫过轨道车驾驶室的方向。玻璃窗后面,陈大奎裹着厚厚的棉大衣,帽子拉得很低,靠在椅背上,手里似乎还捧着个保温杯,正对着旁边操作轨道吊机的司机指指点点——一个不需要真正动手、只需要“技术指导”和“安全监督”的位置。

林野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把这恼人的画面连同头上的汗水一起甩掉。他重新弯下腰,将沉重的撬棍插入钢轨底部,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刺透了薄薄的线手套。他用尽全身力气向下压,手臂和腰背的肌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额角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撬!妈的,撬!把这冰冷的、沉重的、代表着他命运轨迹的钢轨撬正!好像只要不停地撬动这些铁疙瘩,就能把心里那块堵得更沉的巨石也一起撬掉似的。

“嘎吱——!”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旧轨被彻底移开。林野的手腕被沉重的撬棍带得一沉,撬棍尾端猛地撞在他小臂的骨头上。一阵钻心的锐痛猛地炸开,他倒抽一口冷气,差点脱手。剧痛像一道高压电弧,瞬间劈开了那层包裹着他的麻木外壳。

“操!”一声压抑的痛呼终于冲破喉咙,带着撕裂的沙哑,淹没在轨道车的轰鸣里。他猛地将撬棍掼在冰冷的道砟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捂住剧痛的小臂,弯下腰,在刺眼的灯光和巨大的噪音中急促地喘息着。汗水大颗大颗地从额头滚落,砸在脚下的石砟上,瞬间消失。疼痛是如此尖锐,如此真实,反而让他混乱的脑子有了一瞬间的清明,像信号灯突然由红转绿。

他靠在冰冷的、沾满油污的轨道车车帮上,急促地喘着气,目光死死盯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沾满油污和黑色防锈油的手。手臂上的剧痛还在持续地一跳一跳,像有根烧红的铁丝在里面搅动。这真实的痛楚,像一盆冰水,暂时浇熄了胸腔里那团灼烧的怒火,却让另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沉淀下来,沉甸甸地坠在心底,比压弯钢轨的重载列车还要沉重。

天快亮时,下起了雨。起初只是零星的雨点,噼噼啪啪地敲打在轨道车的铁皮顶棚和冰冷的钢轨上,声音空洞而急促。渐渐地,那声音连成了一片,变成了一片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哗哗声,冰冷的雨水迅速浇透了本就单薄的工装,寒意像钢针一样扎进骨头缝里。

终于熬到交接班。拖着灌了铅似的、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湿滑的道砟和泥泞的便道走回工区宿舍区。冰冷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风卷着雨水,像挥舞着沾水的信号旗,抽在脸上、脖子上,瞬间就穿透了湿透的衣物。林野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路服的领口往上拽了拽,但这毫无用处。他眯着眼,在越来越大的雨幕中,朝着那片紧挨着工区、低矮破败的板房宿舍区走去。脚下的泥地迅速变得湿滑黏腻,每走一步都费劲地拔出鞋来,冰冷的泥浆灌进鞋帮,脚趾冻得麻木。

推开四人间宿舍那扇嘎吱作响、漆皮剥落的木门,一股混杂着霉味、汗酸味、湿胶鞋味和劣质烟草味的浑浊热浪立刻扑面而来,像一堵潮湿发霉的墙。屋子里光线昏暗,唯一的小灯泡发出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四张挤在一起的铁架床。地上散乱地扔着沾满泥的劳保鞋、装着工具的帆布包、脸盆。老赵(赵叔)正蜷缩在自己下铺的床沿上,裹着一床薄被,费力地想把一双干硬的劳保鞋套在缠着脏污布条的脚上,嘴里不停地低声咒骂着鬼天气和这四处漏风的“狗窝”。靠窗的上铺,传来老钱闷雷般响亮的鼾声。

林野的床在屋子最里面,紧挨着那面永远湿漉漉、长着霉斑的北墙。他疲惫地把自己摔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湿透的衣物贴在身上,冰凉黏腻,沉重不堪。他只想立刻闭上眼睛,沉入无梦的黑暗,忘掉这冰冷刺骨的一切。

然而,就在他身体接触到床板,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的瞬间——

“滴答。”

一滴冰冷的水珠,不偏不倚,正砸在他的额头上。

林野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睛瞬间睁大。

“滴答……滴答……”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冰冷的水珠接二连三地落下来,砸在他的头发上,额头上,眼皮上。他抬起头。

天花板上,那块被无数次用油毡和沥青纸修补、又被无数次浸透的霉斑区域,此刻正清晰地鼓起几个暗黄色的水泡。浑浊的水珠从水泡的顶端渗出,凝聚,然后不堪重负地坠落下来。水泡的边缘,灰白色的墙皮已经软化、卷曲,像溃烂的伤口。一道细细的水流正顺着墙角那一道熟悉的、蜿蜒曲折的陈旧水渍痕迹,无声无息地流淌下来,在墙壁上洇开一片越来越大的深色印记,像一条绝望的泪痕。水流汇集到墙根处那张旧课桌的桌面上,那里早已留下了一圈圈泛黄的、地图般的水痕。

林野猛地坐起身。冰冷的雨水已经浸透了他薄薄的枕头,深灰色的枕套吸饱了水,颜色变得浓黑,摸上去像一块刚从泥水里捞出来的擦车布。他伸手去摸被褥——靠近墙壁的那半边,冰冷、湿透,沉甸甸的,手指一按就能挤出水来。一股浓重的、带着土腥味和腐朽木头味的霉湿气,从湿透的棉絮里直冲出来,呛得他几乎窒息。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比这冬雨更刺骨,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像被冰冷的道夹板死死夹住。

“又漏了!”老赵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早已麻木的愤怒,“这破板房!早晚有一天让大风掀了顶,或者让溜下来的石砟车给埋了!”他骂骂咧咧地起身,摸索着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边缘豁了口的旧搪瓷脸盆(盆底印着褪色的路徽),咣当一声,精准地放在了林野床铺正下方那片“雨”最密集的地面上。

“滴答……滴答……”

冰冷的水珠砸在空盆底,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声响,在这狭小、拥挤、弥漫着绝望气息的空间里,被放大了无数倍,盖过了窗外的雨声。这声音像一把迟钝的钢锉,一下下,缓慢而持续地锉刮着林野仅剩的、紧绷的神经。他僵坐在湿透的床沿上,冰冷的湿气透过裤子迅速蔓延上来。每一次水滴敲击盆底的声音,都像一记微小的道锤,砸在他心上。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沾满泥浆油污、指节粗大变形、虎口布满厚茧的手。这双手能抡起十八磅大锤砸道钉,能扛起沉重的轨枕,能操纵笨重的捣固机……却连一张干燥的床铺都保不住。一股强烈的、带着血腥味的荒谬感猛地冲上喉头,比柴油机的尾气更令人作呕。

不能再这样了。

一个也不能再忍了!

一个念头,冰冷而坚硬,像在寒夜里淬过火的钢轨,带着千钧的重量和决绝的锋芒,猛地砸进了他的脑海。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身下本就锈蚀的铁架床发出一阵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呻吟。湿透的、散发着浓重霉味的被褥被他一把卷起,冰冷、沉重,像一个巨大的、浸透了屈辱的包裹。他像抱着一个无处安放的、被雨水彻底浇透的残骸,抱着那团湿透的棉絮和布片,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门口,每一步都踏碎了地上的水光。

拉开那扇嘎吱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更猛烈的风雨裹挟着寒意立刻灌了进来,吹得他一个趔趄。他抱着湿透的铺盖卷,像抱着自己最后一点被泥水玷污却不肯熄灭的愤怒,一头扎进了门外的雨幕里。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从头到脚再次浇透,彻骨的寒意激得他浑身剧颤。他低着头,弓着背,顶着呼啸的风,艰难地在泥泞的宿舍区小路上跋涉。每一步都陷得很深,泥水四溅,糊满了裤腿。道路两旁,是一排排同样低矮破旧的板房,大多数窗户都黑洞洞的,死气沉沉,如同废弃的守车。

然而,就在这条破败道路的尽头,那栋明显是后来加盖的、砖混结构的小平房——那是段里特意为“技术骨干”和“特殊人才”保留的单间宿舍区。其中一扇窗户,在灰蒙蒙的雨幕中,却透出异常明亮、温暖、近乎奢侈的光。

林野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像被无形的信号灯拦住。那扇窗户没有拉窗帘。

透过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的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景象。一个男人穿着干净柔软的浅色家居服,背对着窗户,正悠闲地站在一台方方正正、通体乳白色的机器前。那机器顶部有圆形的透明窗口,里面正有衣物在均匀地旋转、翻滚。柔和的暖黄色灯光从机器内部透出来,映照着男人轻松惬意的身影,将他与外面冰冷的世界彻底隔绝。他似乎正看着手机,嘴角带着笑,偶尔还端起放在旁边小几上的白瓷杯子啜饮一口——那个印着曲里拐弯洋文和动车logo、林野几个小时前刚刚在考勤机旁见过的杯子。

烘干机。林野脑子里跳出这个词。温暖干燥的热风,能迅速吸走衣物上恼人的湿气,带来干爽舒适。在这样一个能把巡道工骨头缝都冻透的暴雨寒夜里,那扇窗户里透出的,不仅是灯光,更是一种触手可及的、与他们的狼狈和冰冷完全绝缘的安逸。

窗户里的人影似乎被什么逗乐了,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

林野像被那暖光烫到了一样,猛地低下头,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发出擂鼓般的闷响。他抱紧怀里那团湿冷沉重、散发着霉味的负担,几乎是逃也似的,加快脚步从那扇透出暖光与安逸的窗户前快步走过,泥水疯狂地溅满了他的裤腿。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疯狂地往下淌,流进嘴里,带着咸涩的铁锈味。他不再看那扇窗,只是死死地盯着脚下泥泞不堪、污水横流的路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灼热的、足以融化钢轨的洪流在冰冷的皮肤下疯狂奔涌,冲撞着每一根血管,寻找着决堤的出口。

那温暖的光,那旋转的烘干机,那悠闲的背影,还有那杯该死的、印着动车logo的咖啡……这一切,像无数根烧红的道钉,狠狠楔入他最后残存的忍耐。他抱着那团湿透的、象征着所有不公和屈辱的铺盖,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在泥泞中奔跑起来,朝着这片宿舍区唯一还亮着灯的地方——工区值班室——猛冲过去。沉重的铺盖卷在奔跑中甩动着,滴下的污水在他身后划出一道断断续续的、肮脏的轨迹。

值班室那扇薄薄的、透出微弱光亮的木门就在眼前。门缝底下泄出的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一道细长的、扭曲的光带。里面隐约传来小李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夹杂着含混不清的哼唱。

林野在门前猛地刹住脚步。他站在冰冷的暴雨里,浑身湿透,泥浆满身,狼狈得像刚从塌方的路堑里爬出来。怀里那团湿被褥沉得像一块报废的辙叉,不断往下淌着冰冷的脏水,在他脚下积起一小滩浑浊的水洼。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砸在水洼里,溅起微小的水花。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像一台超负荷的老旧蒸汽机,剧烈起伏,喷吐着白色的哈气。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却丝毫无法冷却皮肤下那几乎要将他焚毁、要将这腐朽工区一同点燃的灼热。那刺眼的“全勤”,那块形状酷似进口咖啡杯的污渍,陈大奎轻蔑的嗤笑和“林师傅”的称呼,赵叔浑浊认命的双眼,天花板上鼓胀的水泡,冰冷砸落的水滴,单间窗户里旋转的烘干机……所有画面在他眼前疯狂地旋转、重叠、放大,最终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冲垮了他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爬桩。

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喊叫。他猛地抬起了那只紧握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沾满油泥和泥浆的拳头。那拳头凝聚着他全身的重量,凝聚着所有被压抑的愤怒、屈辱、寒冷和不甘,凝聚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要与这冰冷不公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地、用尽全力砸向了面前那扇薄薄的、透出安逸光亮的木门!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爆响,如同重锤砸向钢轨的接头,骤然撕裂了工区雨夜的死寂,压过了所有的雨声和唱戏声!

木门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仿佛要碎裂的呻吟。门框上的灰尘和墙皮簌簌落下。门板中央,以他拳头的落点为中心,几道狰狞的裂纹瞬间炸开,像一张骤然张开的、无声呐喊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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