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赤裸裸的、充满控制欲的威胁，却比任何情话都更能直击人心，因为它包裹着的，是几乎要溢出来的、令人窒息的心疼和恐惧。说完，他并没有立刻退开，反而更加用力地攥紧了她那只没受伤的手腕，指腹无意识地在她冰冷的皮肤上用力摩挲着，仿佛要通过这触感确认她的存在，确认她此刻是完好地、真实地在他掌控之中。
餐厅里死寂一片，只剩下壁炉里木柴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
贺兰纪香早已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震撼、了然，还有一丝感同身受的心悸。她看着自家向来无法无天、神鬼辟易的姐姐，在卓倾城那近乎暴君般的怒火和强制医疗下，竟然罕见地露出了……近乎温顺的妥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卓倾城那毫不掩饰的、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和深入骨髓的心疼，也让她心底泛起阵阵涟漪，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丈夫的手。
丰苍胤反手将妻子微凉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暖宽厚的掌心中。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在暴怒后余威未消、气息依旧不稳的卓倾城，难得乖顺、甚至显得有些“可怜”的南宫蝶，以及对面那个如同被石化、灵魂正经历着无声核爆的贺兰桓身上缓缓扫过。他那张冷峻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了然于胸、带着淡淡调侃与洞悉一切的了然笑意。
“啧，”丰苍胤低沉磁性的嗓音打破了这片紧绷的寂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他微微侧头，靠近贺兰纪香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清晰听到的、近乎气音的低语道：“看来我们卓医生最大的‘应激源’和唯一的‘特效药’，剂量都掌握在蝶姐手里。这包扎手法……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处理战场截肢。”他低沉的轻笑带着胸腔的共鸣，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对面灵魂出窍般的贺兰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洞穿人心的犀利，“不过……比起卓医生这惊天动地的‘心肺复苏’，香儿，你哥哥那边的‘灵魂震荡波’，似乎才是真正的大场面。他看蝶姐的眼神……嗯，像被一场酝酿了二十多年的暴风雪直接拍在了脸上。”
贺兰纪香顺着丈夫的目光看向贺兰桓，心脏骤然揪紧。她看到哥哥那张万年冰封、仿佛亘古不变的俊脸上，此刻布满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动荡的裂痕。那双总是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眸，此刻如同两块被投入熔炉的寒冰，在极致的震惊与无法言喻的狂喜和茫然中疯狂地碎裂、融化、重组。震惊、茫然、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深埋于冰层之下、此刻却汹涌而出的、带着脆弱与渴望的暖流，在里面疯狂地涌动、碰撞。
贺兰桓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连指尖都凝固在桌面上，灵魂被那血脉相连的引力强行从深渊拽回，在名为“南宫蝶”的绝对风暴中心沉浮、挣扎，几乎要窒息。
冬日的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清冷地流淌进来，无声地笼罩着餐厅里心思各异的众人。光洁如镜的深色地板上，几道影子被拉得斜长、交织——有紧紧依偎的贺兰纪香和丰苍胤，有在剑拔弩张后陷入奇异僵持与微妙温存（尽管卓倾城依旧脸色铁青、南宫蝶龇牙咧嘴）的卓倾城和南宫蝶，还有那个坐在光影边缘、灵魂正经历着无声海啸与地壳变迁的贺兰桓。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未散的硝烟与血腥、浓烈得化不开的男性怒火、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南宫蝶身上独特的野性气息，以及……一种宿命齿轮在严寒中轰然咬合、开始沉重转动的巨大轰鸣感。
就在这片几乎凝滞的、充满了各种激烈情绪的寂静中，南宫蝶似乎终于从手臂上那阵剧痛和卓倾城那极具压迫感的“治疗”与警告中缓过一丝神来。她眼角的余光，带着一丝好奇、探究和尚未完全褪去的痛楚带来的湿润，越过了卓倾城依旧紧绷的肩膀，落在了那个从她进门起就以一种极其复杂、极其“冻人”、却又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力量的目光锁定自己的男人身上。
那张脸……太像了。像香香，更像……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只是那双眼睛，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渊，此刻却翻涌着她看不懂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巨浪。
贺兰桓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那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带着硝烟的温度和野性的锐利，瞬间刺破了他灵魂外围摇摇欲坠的冰甲。他身体微不可查地绷得更紧，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一股强大的力量驱使着他，强迫自己迎上她的视线。那深邃的眼底，翻腾着太多无法言喻的情绪——二十多年分离的惊涛骇浪，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一种近乎本能的、源自血脉最深处的亲近渴望，以及……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沉重的释然。
时间，仿佛再次被冻结。
然后，在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屏息凝神的注视下，贺兰桓极其缓慢地、仿佛每一个动作都需要对抗万钧重力，对着南宫蝶的方向，对着那张刻印在他灵魂深处的脸庞，极其轻微地、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往所有枷锁般的决绝和一种沉甸甸的归属感，点了一下头。
与此同时，他干涩的、仿佛被冰封了二十年的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一个低沉得如同叹息、却又清晰无比、带着某种尘埃落定般重量的字眼，终于冲破了那厚重的壁垒，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餐厅里：
“……蝶。”
贺兰桓那一声低沉却清晰的“蝶”，如同冰层碎裂的第一声脆响，在死寂的餐厅里久久回荡。那一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也抽走了他强撑的骨架。他微微前倾的身体靠在椅背上，深邃眼眸中的风暴并未平息，反而沉淀为一种更加汹涌、更加粘稠的、几乎要将南宫蝶溺毙其中的情感漩涡——那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跨越漫长时光的愧疚，是血脉沸腾的本能呼唤，是二十多年冰封岁月瞬间解冻后奔涌的洪流。
南宫蝶彻底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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