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上的风好像停了。
王大娘洗菜的大瓦缸旁，空气凝固得像块冰。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江屿拇指指腹那点微不可察的暗金碎屑上，又猛地转向他掌心里那块黑乎乎、锈迹斑斑的“铁片”。金子？这玩意儿…是金子？！
王德发老汉的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着，能塞进个鸡蛋。旁边几个汉子手里的劈柴斧头“哐当”掉在地上，砸起一小撮尘土。剥菜的婆娘们忘了手里的活计，翠绿的雪里蕻叶子从指缝滑落。连不懂事的孩子，都被这死寂压得不敢出声，缩在大人腿边，只露出两只惊恐的眼睛。
王大娘更是浑身筛糠似的抖，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苏晚的胳膊，指甲掐进肉里，声音抖得不成调：“金…金子？坛子底…咋…咋会有金子？招…招祸的…这是要招祸啊…”她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仿佛那金片是条盘踞坛底几十年的毒蛇，此刻终于被惊醒了。
苏晚冰封的眼底，惊涛骇浪在疯狂翻涌！娘亲爱吃的咸菜坛子…王大娘用了大半辈子的老物件…坛底竟藏着一块被伪装成锈铁片的金子？！这船锚图案，这锚尖的“x”，是后来刻上去的！为了掩盖什么？！
她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江屿：“能确定？”
“八九不离十。”江屿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山岳般的笃定。他拇指指腹再次用力，在那锈蚀的船锚图案边缘，尤其是锚尖“x”的刻痕交汇处，狠狠一刮！
嗤！
又一小撮暗金色的碎屑被刮了下来！在阳光下，那内敛却不容错辨的金属光泽，更加清晰！与周围粗糙的褐色铁锈和污垢形成刺眼的对比！
伪装！人为的、精心的伪装！用厚重的铁锈和污垢，将一块刻着神秘船锚图案的金片，硬生生伪装成一块不起眼的、甚至有些肮脏的废铁片，藏在咸菜坛子底几十年！
“晚屿技术组！立刻带设备过来！现场做无损材质分析和表层锈蚀成分鉴定！要最快速度！”苏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打破了死寂。她冰封的眼底没有丝毫贪欲或惊喜，只有迫近真相的冰冷审视和巨大疑云！
“是！”一个安全队员反应极快，立刻掏出加密通讯器低语。
江屿则小心翼翼地捏着那块“金片”，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反复扫视着船锚图案和锚尖那个深深的“x”。他沉声道：“刻痕很深，很用力，边缘崩口粗糙…手法生硬急躁。不像原主人所为，更像是后来者为了破坏或掩盖什么，仓促刻上去的。” 他的手指沿着“x”的刻痕边缘缓缓移动，“而且…这‘x’刻的位置，正好覆盖了锚尖原本应该存在的一个点…或者说…一个更小的标记。”
覆盖？原本的标记？！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娘亲航海图上，锚尖位置被红圈箍住的坐标点！吴天雄崩溃时喊出的“锚链”！这块藏在坛底、被伪装的金片…锚尖原本的标记，会不会就是指向“锚链”的关键线索？！而后来刻上的这个“x”，是想彻底抹掉它？！
“大娘！”苏晚再次转向惊魂未定的王大娘，声音放得极缓，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紧迫，“这坛子…您再仔细想想！除了是您娘家陪嫁的…在您手上这几十年来…有没有离开过您？哪怕一天？或者…有没有什么人，对您这坛子…特别在意过？”
王大娘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努力回忆。浑浊的眼睛里，恐惧和茫然交织。“离…离开…没有啊…我…我天天用…腌菜…空了就刷洗干净放灶房角落…没人…没人碰啊…”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猛地拔高，“啊！等等！有…有一次！就一次！”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年…那年冬天…雪下得老大…封了山…”王大娘眼神发直，陷入久远的回忆，“红梅…红梅妹子病得厉害…咳血…镇上赤脚医生开的药不管用…我…我急啊！听说…听说镇上以前有个老铜匠…手里有祖传的方子…治痨病有一手…可…可那老铜匠脾气怪…轻易不给人瞧…我就…我就抱着这坛子…里面装了我攒的…攒的十个鸡蛋…还有…还有半块腊肉…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没膝的雪…去求他…”
老铜匠？！
苏晚和江屿的眼神瞬间一凝！
“那老铜匠…住在镇子最西头…破屋子…就他一个人…我抱着坛子…冻得手脚都没知觉了…在门外头…求了老半天…”王大娘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他…他开了门…那眼睛…像鹰似的…冷飕飕的…扫了我一眼…又…又死死盯着我怀里这坛子…看了好…好久…”
死死盯着坛子？！
“后来…后来他让我进去了…屋里头…全是铜锈味儿…还有…还有股怪怪的…药味儿…”王大娘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他也没看我带的鸡蛋腊肉…就…就指着坛子…问…问我是哪儿来的…我说…是我娘家的陪嫁…老物件了…他就…就‘哦’了一声…那眼神…怪得很…像是…像是认出了什么…又…又像是很失望…”
“然后呢？”苏晚的声音绷得极紧。
“然后…然后他就给了我一小包药粉…用油纸包着…黑乎乎的…让我用无根水…就是雪水…煎给你娘喝…说…说能不能熬过去…看造化…”王大娘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悲伤，“药…药是给了…可…可红梅妹子…喝了几天…也没…也没撑住…”她浑浊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那老铜匠…没过多久…也…也死了…说是…说是老死的…一个人…死在破屋子里…好几天才被人发现…”
线索似乎又断了。老铜匠死了。
晒谷场上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只有风吹过老槐树的沙沙声。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稳定的嗡鸣声由远及近！两辆涂装着晚屿深蓝标志、线条冷硬的越野车卷着尘土，疾驰而来，一个急刹停在晒谷场边缘。车门打开，几个穿着白大褂、拎着银色手提箱的技术员在安全队员的护卫下，脚步迅捷地直奔王大娘洗菜的大瓦缸旁！
“苏总！江总！便携式xRF（x射线荧光光谱仪）和显微成像设备已就位！”为首的年轻技术员语速飞快。
“目标物，这个。”江屿将手中那块沾满污垢和锈迹的“金片”，小心地放进技术员递过来的一个特制防震托盘里。他的拇指指腹上，那点暗金色的碎屑在阳光下异常刺眼。
技术员们立刻进入状态。一人熟练地打开手提箱，取出一个形似小型探头的仪器，对准托盘里的“铁片”。另一人迅速架设起便携式显微成像设备，镜头对准“铁片”表面，尤其是船锚图案和那个锚尖的“x”。
嗡——
xRF探头发出低沉的运作声，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光束扫描过“铁片”表面。
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王大娘更是紧张得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嘴唇无声地翕动。王德发老汉屏住呼吸，脖子伸得老长。
几秒钟后。
xRF操作员盯着仪器屏幕，眼睛猛地瞪大，失声惊呼：“我的天！表层锈蚀物主要成分：氧化铁、硅酸盐、微量有机残留…符合长期埋藏于陶土器皿底部的环境特征！但…底层信号穿透分析显示…主体材质…主体材质是高纯度黄金！含量超过99.5%！表层那层‘锈蚀’…是人工合成的氧化铁混合物！是…是伪装涂层！”
黄金！高纯度黄金！人工伪装！
晒谷场上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猜测被证实！
紧接着，显微成像的操作员声音也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苏总！江总！有重大发现！在显微放大下，锚尖那个‘x’刻痕深处…刮掉部分伪装涂层后…露出了被覆盖的原始标记！不是点！是…是一个极其微小的、蚀刻上去的…古体字？！”
古体字？！
苏晚和江屿瞬间上前一步，目光死死锁定在显微成像设备连接的便携屏幕上！
屏幕上，显微镜头下，锚尖“x”刻痕被放大到极致。在粗糙崩裂的刻痕深处，一小片伪装涂层被刮除的区域，露出了金片本身的灿金色泽！而在那片灿金之上，清晰地呈现出一个极其微小、却线条流畅、带着古老韵味的蚀刻符号！
那不是现代的简化字！那字形古朴，结构复杂，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历史感和神秘气息！
技术员的手指在触摸屏上飞快操作，调出古文字数据库进行实时比对。屏幕上的古文字符不断闪烁、变换。
几秒钟后。
“匹配成功！”技术员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是金文！‘乚’！这个字…在金文里…是‘玄’字的一种变体写法！”
玄？！
晒谷场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个字震住了。金子，伪装，船锚，被覆盖的古体“玄”字…这坛子底藏着的，到底是什么惊天秘密？！
苏晚冰封的眼底，风暴在疯狂凝聚！娘亲…老铜匠…“玄”…“锚链”…所有的碎片，似乎都在被一条无形的线疯狂拉扯，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就在这时！
“报告！”一个负责外围警戒的安全队员突然快步走到江屿身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凝重，“镇口方向，发现不明身份人员活动痕迹！两辆外地牌照的黑色SUV，停在镇外三岔口的废弃砖窑后面，熄火状态。车窗贴膜极深，无法观察内部。已启动无人机抵近侦察，热成像显示…车内至少有六人！携带不明装备！”
暗处的眼睛！果然来了！
江屿的眼神瞬间冰寒刺骨，如同出鞘的利刃！他猛地看向苏晚。
苏晚也正看着他。冰封的眼底，所有的惊疑和震动，在听到“不明身份人员”的瞬间，被一种更冷、更沉的杀伐之气取代！坛底金片的秘密刚露冰山一角，“锚链”的爪子，就迫不及待地伸过来了？！
她目光扫过技术员手中托盘里那块在阳光下折射出诡异光芒的“金片”，扫过王大娘惊恐苍白的脸，扫过晒谷场上那些淳朴、信任、将她视为依靠的乡亲们。
根在王家镇。刀在手中。暗处的魑魅魍魉，来得正好！
“江总，”苏晚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原的风，“晒谷场，交给你。瓮里的鳖，我去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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