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上来。”
萧彻低沉的声音在死寂的紫宸殿内回荡，如同冰冷的敕令，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喧嚣与杀机。他修长的手指指向裴琰手中紧攥的那卷暗沉皮革密信，深不见底的目光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
裴琰脸上的铁青之色瞬间褪去，被一种混合着惊疑、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的复杂神情取代。呈上去？萧彻竟然要看那封密信？！他原本的计划是凭借这“铁证”在朝堂上形成众口铄金之势，逼萧彻立刻诛杀沈知微！只要人死了，密信是真是假，是北狄的还是伪造的，都不再重要！可现在…萧彻竟要亲阅！
他攥着密信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密信是真的，但里面的内容…绝不能公之于众！那上面不仅有北狄王庭的密印，更有他亲笔批注、指示焚村细节的暗语！一旦被萧彻看到…裴琰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
“陛下！” 裴琰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恳切”，“此乃北狄蛮夷污秽之物，恐沾邪祟，污了圣目！不如交由大理寺详加查验，再…”
“呈上来。” 萧彻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重复了一遍，却带着一种令人心脏骤停的绝对威严。那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牢牢锁定了裴琰。
裴琰的话被硬生生堵在喉咙里。他知道，再推诿只会显得心虚。他强压下翻腾的杀意和不安，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恭敬表情，躬身道：“是…臣…遵旨。” 他极其缓慢地、如同捧着千斤重担般，一步一步走向御阶。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目光死死盯着手中的密信，仿佛要用眼神将它焚毁。
御座旁侍立的内侍总管快步走下御阶，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从裴琰手中接过了那卷散发着浓烈血腥与油脂气息的皮革密信。裴琰的手在密信离手的瞬间，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死死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内侍总管捧着密信，如同捧着烫手的山芋，垂首快步回到御座旁，小心翼翼地将其呈送到萧彻面前的御案之上。
整个紫宸殿，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御案上那卷暗沉的皮革。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一次呼吸都清晰可闻。沈知微被林慕白搀扶着，身体因为巨大的紧张和身体的虚弱而剧烈颤抖，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卷密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那里面…有裴琰焚存的铁证！有父亲的血仇！
裴琰站在御阶下，背对着群臣，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御座之上的萧彻，眼神深处翻涌着冰冷的杀机和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他在赌！赌萧彻看不懂北狄文字和他精心设计的暗语！赌这封密信只会被当作普通的通敌证据，无法直接指向他！
萧彻的目光落在御案的密信上。他并未立刻去碰触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皮革，修长的手指只是随意地搭在冰冷的御案边缘，指尖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
哒。哒。哒。
细微的敲击声在死寂的大殿里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片刻，他终于伸出手，动作优雅而从容，用两根手指捻起了那卷皮革密信的一端。暗沉的皮革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映衬下，更显诡异。他缓缓将其展开。
皮革的韧性极好，展开时发出轻微的、如同蛇蜕皮般的沙沙声。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和油脂混合气味瞬间在御座周围弥漫开来。
萧彻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密信的内容。上面是密密麻麻、如同蝌蚪般扭曲的北狄文字，以及一些意义不明的符号和简略的线条草图。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不见底的凤眸如同古井无波，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裴琰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后背的官袍已被冷汗浸湿。他死死盯着萧彻的脸，试图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捕捉到一丝端倪。
沈知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期待和恐惧几乎让她无法呼吸。林慕白搀扶着她的手臂微微用力，一股温润的内息再次悄然渡入，强行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终于，萧彻的目光在密信某一处停留了下来。他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在信纸的某个角落点了一下。那个角落，似乎比其他地方颜色更深，仿佛被某种粘稠的液体反复浸染过。
他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下方死寂的群臣，最终落在了裴琰那张强自镇定的脸上。低沉的声音如同寒潭之水，清晰地流淌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裴卿。”
裴琰浑身一颤，猛地躬身：“臣在！”
“你方才言道，此乃北狄通敌密信，是沈知微私藏于昭宸殿。” 萧彻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生寒的穿透力，“孤有一事不明。”
他微微停顿，指尖再次轻轻点了点密信上那个颜色深暗的角落，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碎裂：
“为何这卷北狄密信之上，会沾染着你裴府独有‘沉水香’的印记？且这印记之下，还覆盖着…你裴琰私印的暗纹？”
轰——！
如同平地惊雷在紫宸殿内炸响！
裴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如同被人狠狠扼住了咽喉，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收缩到了极致！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沉水香印记？！私印暗纹？！不可能！他明明已经…！
“陛下！此…此乃污蔑！” 裴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尖利和疯狂，他猛地指向御阶下摇摇欲坠的沈知微，“定是这妖女！是她！是她用了什么妖法！伪造印记，栽赃老夫！陛下明鉴！陛下明鉴啊！”
他彻底慌了！最后的底牌被无情掀开！巨大的恐惧让他失去了理智，只想将一切推到沈知微身上！
“伪造？” 萧彻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他不再看裴琰，目光转向内侍总管，“取印鉴谱来。”
内侍总管立刻躬身，从御座旁一个紫檀木匣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封面烫金的册子，恭敬地呈到御案上。
萧彻随手翻开册子，动作从容不迫。他的手指精准地停在其中一页。那一页上，清晰地拓印着几枚形态各异的印章暗纹。其中一枚，线条繁复古拙，正是裴琰的私印！
萧彻将印鉴谱推到御案边缘，让那枚私印暗纹清晰地展露出来。然后，他拿起那卷皮革密信，将信纸角落那颜色深暗、印着沉水香纹路和模糊暗纹的位置，缓缓地、精准地，覆盖在印鉴谱上那枚裴琰私印的拓印之上！
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那被沉水香印记覆盖的模糊暗纹，与裴琰私印的拓印，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铁证如山！
“嘶——！”
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朝臣都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御案上那严丝合缝的重叠印记！看向裴琰的目光，瞬间从之前的惊疑、愤怒，变成了赤裸裸的震惊、鄙夷和恐惧！
裴琰如遭雷击，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灰败如死人！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完了！彻底完了！萧彻…他早就知道了！他是在等着自己跳出来！等着自己将这份致命的证据亲手送到他的面前！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攫住了裴琰！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萧彻，那眼神里充满了怨毒、不甘和一丝濒死的疯狂！
就在这时——
一直强撑着、死死盯着御案上那决定性一幕的沈知微，身体猛地一颤！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刺骨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在她掌心那枚血契符文印记处轰然炸开！那剧痛比之前任何一次反噬都要猛烈百倍！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又如同有冰冷的毒蛇在印记深处疯狂啃噬！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痛嚎猛地从沈知微喉咙深处撕裂而出！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从林慕白的搀扶中软倒下去！
“沈姑娘！” 林慕白脸色骤变，急忙俯身去扶！
然而，就在沈知微倒下的瞬间，她那只紧握着、掌心符文灼热剧痛的左手，因为剧痛的痉挛和身体的失控，竟无意识地、狠狠地拍在了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
“啪！”
一声清脆的拍击声在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就在她掌心拍击地面的刹那，那枚烙印在皮肉深处的血契符文印记，竟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猩红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般扭曲、升腾，瞬间在她掌心上方凝聚、拉伸，竟硬生生地、诡异地，在坚硬的金砖地面上，“烙”下了一个由暗红光芒构成的、扭曲而古老的符文虚影！那虚影的形状，赫然与玄铁匣中那些象征着大凶反噬的破碎卜骨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猩红的光芒映照着沈知微痛苦扭曲、布满冷汗的惨白脸庞，也映照着整个金碧辉煌却死寂无声的紫宸殿！妖异！邪祟！不祥！
“妖法！果然是妖法！”
“荧惑显形了！妖星噬心！”
“陛下！妖星祸国！快诛杀此獠！”
短暂的死寂之后，殿内瞬间如同炸开了锅！恐惧如同瘟疫般在朝臣中疯狂蔓延！刚刚被裴琰通敌铁证震惊的群臣，此刻如同找到了宣泄恐惧的出口，无数道充满惊骇和杀意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倒在地上、被猩红光芒笼罩、痛苦抽搐的沈知微！
裴琰灰败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扭曲的狂喜和怨毒！天助我也！他猛地指向地上被猩红符文光芒笼罩的沈知微，声音因为极致的兴奋和恶毒而变得尖利扭曲：
“陛下！您看到了吗？！荧惑噬心！妖星现世！这才是真正的灾厄之源！她刚才的指控皆是妖言惑众！是她！是她用妖法迷惑了陛下！是她引来了荧惑守心！焚我北境！祸我大梁！快诛杀她！诛杀这妖星！否则国将不国啊！”
他嘶声力竭，状若疯魔！要将沈知微连同那致命的血契光芒一起，彻底钉死在“妖星祸国”的耻辱柱上！
紫宸殿内，杀声震天！群情汹涌！矛头瞬间从刚刚被揭露通敌的裴琰身上，转移到了倒在地上、被诡异猩红符文笼罩、痛苦抽搐的沈知微身上！
荧惑噬心！妖星现世！灾厄之源！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诅咒！
林慕白半跪在地，试图压制沈知微掌心的异象，但那猩红的光芒带着一种冰冷的抗拒和邪异的力量，竟将他的内息隐隐弹开！他看着沈知微痛苦扭曲的脸和掌心那妖异的符文，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高高在上的御座之上，萧彻的目光终于从那卷摊开的密信上移开。他缓缓抬起眼，深不见底的凤眸越过下方混乱的人群，越过状若疯魔的裴琰，最终，落在了地上那被猩红符文光芒笼罩、如同献祭羔羊般的沈知微身上。
他的眼神，深邃如渊，没有丝毫群臣的恐惧，也没有裴琰的狂喜。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在审视一件超出预期的、危险而有趣的…实验品的探究。
他缓缓抬起手，对着殿内汹涌的杀声和裴琰疯狂的嘶吼，做了一个极其简单却带着无上威严的动作——轻轻向下，虚按。
如同无形的巨手压下，整个紫宸殿瞬间死寂无声。
萧彻低沉的声音，清晰地、带着一种令人骨髓生寒的掌控感，在死寂的大殿中响起：
“荧惑守心，灾厄之源？”
“孤倒要看看，这‘妖星’，能噬得了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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