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府的正厅被装点得如同打翻了的颜料匣子。
糖糕三岁生辰这日，苏桃嫌寻常的红绸太过死板，硬是让下人将五彩纸带裁成细条，又用糯米糖稀粘了串成流苏，从雕花梁枋上垂落而下。风从敞亮的雕花门廊掠过，满厅的彩带与串便发出\"哗啦啦\"的轻响，混着遇热微融的甜香，倒真有几分戏班子里仙宫布景的意味，只是这仙气里还飘着股烟火气十足的甜腻。鹦鹉小翠被糖糕折腾得够呛，尾羽上拴着枚歪歪扭扭的蝴蝶结，蹲在双喜字上晃悠，见穿绸缎的宾客进门，便扑棱着翅膀扯嗓子喊：\"吃糖糕！吃奶油蛋糕！\"——这\"奶油蛋糕\"是苏桃照着现代食谱鼓捣的新品，此刻正摆在宴客的花梨木长桌上，上面歪歪扭扭插着三根小蜡烛。
\"我说王妃，\"魏丞相端着食盒从人缝里挤进来，雪白的山羊胡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糖霜，食盒里是他包子铺新研发的\"长寿桃包\"，做成寿桃形状，顶端还点了抹胭脂红，\"您这布置得跟天桥杂耍似的，不怕王爷待会儿掀了这戏台子？\"
苏桃正拿着裱花袋给糖糕脸上画小猫胡须，闻言回头，奶油在糖糕腮帮上拉出细长的丝：\"他敢？昨儿个我让他给糖糕扎冲天辫，那家伙偷偷在发绳上缀了颗东珠，还说是怕女儿摔了头发——我看啊，是怕丢了他镇北王的脸面！\"
话音未落，玄色常服的萧策已掀帘而入。他袖口还沾着几星面粉，是今早被糖糕缠着揉面团做寿桃时蹭上的，此刻正用指尖顺走糖糕鼻尖的奶油。那动作熟稔自然，惹得糖糕咯咯直笑，举着块黑黢黢的糕点往他嘴边送：\"爹爹！这是我做的寿糕！\"
那糕点形状扭曲，酷似被踩扁的小香猪，表面焦糊得能看见碳粒。萧策面不改色地咬下一角，喉结滚动着咽下，一本正经地点头：\"嗯，比你娘当年做的'焦炭桂花糕'强上三分。\"
\"萧策！\"苏桃拿裱花袋指着他，奶油在袋口颤巍巍地抖动，\"当年是谁吃完我做的糕点，半夜三更溜进厨房灌了三碗绿豆汤洗胃？我可都让小厨房记着账呢！\"
哄笑声浪瞬间席卷了正厅。太傅家的公子憋笑憋得脸色通红，他家老爷子曾被苏桃堵在花园里，听了半个时辰\"内卷要不得\"的歪理，此刻正用龙头拐杖戳着青砖地，笑得胡子都在发颤。自苏桃嫁入镇北王府，这规矩森严的府邸便成了全京城的\"乐子窝\"，从王爷亲自给鹦鹉梳毛，到王妃带着小郡主在花园里追着香猪跑，桩桩件件都成了茶楼酒肆里的说书素材。
\"开宴开宴！\"鎏金拐杖点地的声响由远及近，太后在宫女搀扶下走进来，目光先落在苏桃微隆的小腹上，又转向糖糕，\"桃丫头，哀家给糖糕备的金镶玉项圈呢？可别又让你拿去换了城南李记的糖葫芦！\"
\"太后！\"苏桃连忙上前扶住她，嗔怪道，\"我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吗？早给糖糕戴上了——糖糕，给奶奶看看！\"
糖糕立刻扬起胖嘟嘟的脖子，金项圈在晨光下晃出细碎的光，项圈下却挂着个巴掌大的迷你枣木搓衣板，边缘还雕着缠枝莲纹。太后见状笑得前仰后合，刚要说话，就见糖糕蹬着小短腿爬上主位的太师椅，抓起个喇叭状的糖饼往嘴边一凑——那是苏桃特意让人做的\"扩音道具\"，此刻被糖糕当成了话筒。
\"感谢各位叔叔阿姨来参加我的生日宴！\"奶声奶气的童音透过糖饼喇叭传遍正厅，\"现在由我爹地妈咪表演节目！\"
满厅宾客哗然。萧策端着茶盏的手顿在半空，青瓷茶盏里的碧螺春晃出几滴；苏桃手里的裱花袋\"啪嗒\"掉在地上，奶油在青砖上洇开一朵惨白的花。鹦鹉小翠却兴奋得在房梁上扑棱翅膀，尾巴上的蝴蝶结都快甩掉了：\"表演！表演！亲一个！亲一个！\"
这口号是昨日苏桃陪太后打马吊时喊着玩的，不想被多嘴的鹦鹉学了去。萧策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在苏桃惊愣的目光中，突然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腰。那手臂力道沉稳，带着皂角与墨香的气息将她圈入怀中。
\"王爷你干嘛——\"苏桃惊得想推开他，裱花袋里残留的奶油差点蹭上他的衣襟。
唇上突然传来柔软的触感。
萧策的吻落在她嘴角，那里还沾着方才给糖糕画胡子时蹭上的奶油。他动作极快，快得周围宾客的抽气声尚在喉咙里打转，他便已退开半步，墨色眼眸里漾着细碎的光，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前几排的宾客听清：\"夫人，辛苦你了。\"
空气仿佛被瞬间凝固。
苏桃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脸颊像是被塞进了蒸笼，热意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脖颈。肚子里的二胎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羞赧，轻轻踢了一脚。她怔怔地看着萧策，却发现他耳尖红得比糖糕手里的糖葫芦还要鲜亮，揽在她腰间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像是在给自己积攒勇气。
\"哇！爹爹娘亲亲嘴嘴！\"糖糕在太师椅上拍着小胖手，金项圈上的迷你搓衣板晃得叮当作响，\"再亲一个！像话本里的牛郎织女那样！\"
\"好！\"太后立刻拍手叫好，头上的珍珠凤钗随动作轻颤，\"哀家赞助十串糖葫芦，亲一个加一串！\"
鹦鹉小翠在梁上蹦跶：\"亲一个！糖葫芦！十串！\"
正拱着宾客裙摆找食吃的小香猪突然闻到甜味，拱开人群冲过来，猛地撞在萧策腿上。萧策重心不稳往前踉跄半步，反而将苏桃搂得更紧。她惊呼一声，鼻尖蹭上他胸前的盘扣，皂角与墨香混合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那是她早已熟悉的、属于萧策的味道。
\"萧策你......\"她想骂他胡闹，却在抬头时撞进他盛满温柔的眼眸。那双眼眸曾在她强吻落水的他时盛满惊愕，曾在她掀了庶妹盖头时藏着笑意，此刻却只有化不开的柔情，像江南春天的湖水，映着她羞红的脸颊。
周围的起哄声浪愈发高涨。吏部侍郎家的小姐红着脸躲到母亲身后，却透过帕子缝隙偷偷张望；魏丞相捋着胡子连连点头，仿佛在品鉴什么治国策论；连门口站岗的侍卫都忍不住往这边瞟，嘴角咧得快到耳根。
\"够了够了！\"苏桃捂脸想推开他，却被萧策顺势握住了手，那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糖糕还看着呢！教坏小孩子！\"
糖糕立刻叉着腰反驳：\"才不会！奶奶说爹爹就要多疼娘亲，这样弟弟妹妹才会乖乖听话！\"
太后在一旁连连点头，笑得眼睛眯成缝：\"哀家说的是实话！策儿，再来一个，哀家让御膳房给你们加道'夫妻肺片'！\"
\"噗——\"苏桃刚顺下去的气又被笑岔，\"太后，那是川菜！再说了，亲嘴跟肺片能有什么关系？\"
萧策看着她炸毛的样子，突然觉得满厅晃眼的彩带都顺眼起来。他低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鬓角：\"因为......想让全京城都知道，本王有多宠你。\"
这句话像颗刚出锅的糖炒栗子，烫得苏桃心尖发颤。她忽然想起刚穿来时，在茅房里捏着玉佩怼继母的窘迫；想起第一次参加宴会，穿着麻袋款素衣躺平啃糕被人指点；想起王爷落水时，自己照搬电视剧桥段强行人工呼吸，气得他甩了披风却红了耳根——原来那么多鸡飞狗跳的荒唐事，都成了此刻他眼中熠熠生辉的星光。
\"呕——\"
一声不合时宜的干呕打断了温情脉脉的氛围。苏桃捂着嘴往后退了半步，脸色微白。萧策立刻紧张起来，扶住她的手臂，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怎么了？是不是油烟味呛着了？快，让厨房把窗户再打开些！\"
\"没事没事，\"苏桃摆摆手，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起了逗弄之心，故意皱着眉道，\"就是觉得王爷刚才亲得太敷衍，气得我这孕吐都犯了。\"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萧策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颊，那动作亲昵自然，惹得糖糕在一旁直嚷嚷。他转身对厨房方向扬声喊道：\"上酸梅汤！再把那盘水晶肘子给王妃端过来，她今早还念叨着要吃呢。\"
\"耶！吃肘子！\"糖糕欢呼着从太师椅上蹦下来，却被自己的蓬蓬裙绊了个趔趄，正好扑进萧策怀里。她仰着沾了奶油的小脸，指着萧策的耳朵：\"爹爹，你刚才亲娘的时候，耳朵红得像奶奶宫里煮熟的大龙虾！\"
鹦鹉小翠精准补刀：\"大龙虾！红耳朵！\"
萧策：\"......\"
苏桃笑得扶着桌子直不起腰，阳光透过满厅的彩带照进来，在萧策微红的耳尖上跳跃，也照亮了他眼底化不开的宠溺。他弯腰抱起糖糕，另一只手牢牢牵住苏桃，对着满堂宾客朗声道：
\"今日小女生辰，本王与王妃感念诸位光临。\"他顿了顿，目光落回苏桃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方才那吻，是谢夫人为我镇北王府添丁进口，也是谢她......\"
\"谢我什么？\"苏桃仰头看他，睫毛上还沾着几点奶油星子，在阳光下微微发亮。
萧策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声音里满是笑意：\"谢她把本王这潭死水般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却又甜得像块刚出锅的桂花糕。\"
\"哇——\"糖糕在他怀里拍着小手，\"爹爹会说情话了！比魏爷爷写的情书还肉麻！\"
正在啃着长寿桃包的魏丞相闻言，差点被馅料噎住，连忙摆手：\"王妃，这锅老夫不背！\"
满厅的笑声中，苏桃看着萧策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穿越初期那些提心吊胆的日子，那些宅斗时鸡飞狗跳的瞬间，都成了此刻幸福的注脚。她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飞快地啄了一下，趁他发愣时笑道：
\"萧策，你知道吗？\"
\"嗯？\"
\"你脸红的样子，比糖糕手里的冰糖葫芦还要甜。\"
鹦鹉小翠立刻接话：\"甜！要吃糖葫芦！十串！\"
小香猪拱着萧策的裤腿哼哼唧唧，仿佛在索要奖赏。太后笑得直抹眼泪，吩咐宫女将早就备好的糖葫芦串金镯子递给糖糕。阳光、笑声、身边人温暖的怀抱，还有肚子里轻轻的胎动，苏桃忽然觉得，就算再来一次茅房玉佩的危机，就算再被诬陷一次私通，只要身边是这个会脸红的高冷王爷，是这个鸡飞狗跳却充满爱意的家，她都愿意再经历一遍。
\"爹爹娘亲再亲一个！\"糖糕举着刚到手的金镯子喊。
\"够了啊你个小电灯泡！\"苏桃笑着抢走她手里的金镯子，却冷不防被萧策趁机在唇上又偷了个香。
满厅的彩带与串在风中\"哗啦啦\"作响，像是在为这场不按常理出牌的甜蜜仪式喝彩。而在宴会厅的角落里，魏丞相偷偷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本，用炭笔在扉页记下：\"今日灵感：《论如何用冰糖肘子写情书——从镇北王脸红的弧度学起》。\"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的白胡子上，也落在那行字迹上，仿佛为这荒唐又温馨的一日，盖上了一枚温暖的邮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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