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司礼把颜嫣转到上海的赵氏医疗，晚上回到家时，还未踏入厅门，便听见大哥大嫂激烈的争吵声。他脚步一顿，立在廊下，从不知他们之间也会有这样汹涌的争执。他们一向是家中最和睦的一对。
他静静听了几句，心头渐渐沉了下去，争吵竟与他有关。嫂子声音带着哽咽，说奶奶一向偏疼他，什么好的都先紧着他，连小时候的旧事也翻出来，一字一句像是积压了多年。齐司礼怔在原地，从不知她心里藏着这样的委屈。她明明……明明在他记忆里总是笑着摸他的头，给他包饺子、织毛衣，比亲姐姐还亲。
他没有推门进去，转身悄无声息地走向奶奶的房间。
奶奶果然还没睡，正独自坐在床边抹眼泪。谨文在小床上睡得正熟，珠珠却还没睡，跪在太奶奶身边，用小手笨拙地替她擦泪，小脑袋歪着，软软地说： “太奶奶不哭，你有事给我说我给你分析？”
齐司礼站在门口，看着这一老一小，几日来因外界风波而揪紧的心，忽然稍稍松了一些。他轻轻唤了一声： “奶奶。”
齐奶奶抬起头，眼圈还红着，却勉强笑了笑： “回来了？”
珠珠一见他，立刻爬下床，扑过来抱住他的腿，仰起小脸： “爸爸！你回来了！”
司礼弯腰将女儿抱起，走到奶奶身边坐下。他轻声问：“奶奶，发生什么事了？我哥和我嫂他们……”
齐奶奶叹了口气，眼泪又落了下来，她拉住孙子的手，低声道：“晚上你不在时，老首长来了个电话……是关于你母亲递出来的那些东西的。”老人将整理医典需要封闭数年，以及老首长希望兄弟中去一人的事情缓缓道出。
“你哥一听就想去，说他等了半辈子这样的机会……可卿卿不乐意，这一去好几年，家里怎么办？谨昊怎么办？两人就吵起来了……”齐奶奶说着，又伤心又为难。
齐司礼沉默地听着，目光深沉。
片刻后，他轻轻拍了拍奶奶的手背，然后对怀里的珠珠柔声说：“珠珠，去厅里叫大伯和大伯母过来，就说太奶奶叫他们，有话一起商量，别再吵了。”
珠珠乖巧地点点头，从爸爸腿上滑下来，小跑着出了房间。
很快脚步声响起，带着几分迟疑和未消的怒气。齐怀礼和柳卿卿一前一后走进来。齐怀礼眉头紧锁，嘴角抿成一条坚硬的线，看到齐司礼时愣了一下，略微点头。柳卿卿眼睛红肿，进来后先看了眼奶奶，低声道：“奶奶，您别伤心了……” 目光扫过齐司礼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都坐吧。”齐奶奶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司礼也回来了，正好。老首长…晚上来的电话，你们都知道了。这事关你们母亲的心血，也关乎这个家。我不是老糊涂，知道你们各有各的难处…怀礼的心思，卿卿的委屈，司礼才刚缓过劲…我都懂。”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个孙子和孙媳，终于将那句最关键、也最艰难的话问出了口，声音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首长说…你母亲带回来的那些东西，是宝贝，也是重担。需要最专业的人去整理，又不能大张旗鼓地找人…真正懂中医，对那些老古董药典倒背如流、能吃透的人，掰着手指头数也没几个…而且这一去，就得是封闭着，怕是要好几年的光景。”
老人家的目光在齐怀礼和齐司礼脸上来回移动，充满了慈爱、不舍与沉重的无奈，她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首长问…你和你哥…看看，能不能去一个？虽然是自愿，但我替你们应了，因为我知道没有一个医学世家医学者不感兴趣的，这是老首长给的机会！不容错过的好机会！”
齐怀礼的拳头下意识地握紧了，嘴唇动了动，但看着妻子通红的眼睛和奶奶疲惫的面容，那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柳卿卿猛地抬起头，看向奶奶，又迅速低下头，手指紧紧绞着衣角。
齐司礼则垂着眼眸，看不清神情，只有抱着珠珠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
“都别杵着了，坐下说话。”她先看向大孙子，“怀礼，你心里热，我知道。那些典籍，对你来说，是天大的诱惑，比金山银山还重。你妈当年一头扎进去，也是这般光景。”
接着，她目光转向齐司礼，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肯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托付：“司礼这几年，不容易。外面风雨飘摇，他扛过来了，也把我手上这摊子事接了过去，做得比我想的还好。你们也看着了，咱们家的药企，在他手里，是越来越有章法，越来越亮堂了。”
然后，她的视线在柳卿卿脸上停留片刻，带着理解和安抚：“卿卿的难处，更是实在话。一个家，不是那么容易撑的。几十年光阴，不是几天几个月。家里没有她给我做后盾，这些年我也很难撑下去，以后我归西了，她就是你们的后盾，卿卿的意见你们也要听！”
最后，她的目光重新回到两个孙子身上，语气平和却字字千钧，将利弊摊开在了明面上：
“进去整理资料，是能接触到无价之宝，是天大的机缘，但对进去的那个人来说，也是封闭，是孤独，几年下来，跟家里的联系怕是都稀罕。”
“留下来的人，担子也不轻。要撑起这个家，里里外外，老的小的，一大家子事。司礼已经在做，而且做得很好。如果…如果是怀礼进去，那司礼就得继续扛着，甚至要扛得更稳。如果司礼进去…”
齐奶奶顿了顿，看向齐怀礼：“怀礼，你就得辞了现在事业单位那工作，回来，彻底接手家里的企业，撑起门户。这也不是件容易事，等于从头再来。你母亲把这些带回来，对我们也是也是个契机，我们以后也不怕被迫害了，你们可以撩开膀子干了，你父母的牺牲，在国家那也算挂了号了！”
她说完，身体微微向后靠了靠，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却又带着放手之后的释然：
“利弊，奶奶都给你们摆清楚了。你们两个，都是大人了，都有自己的主意和考量。这事，关乎你们的前程，也关乎这个家的将来…奶奶老了，不给你们做主了。你们…自己选吧。”
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只有小谨文在睡梦中咂了咂嘴。所有的目光和压力，都彻底落在了齐怀礼和齐司礼兄弟二人身上。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选择，没有全然的好，也没有全然的坏，无论怎么选，都意味着其中一人将要做出巨大的牺牲和转变。
珠珠眼珠子来回转，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然后自己的小手不停的转来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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