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西之第一街宽约三十多丈，还有一会儿好走。常度走在边上挡风，没话找话，或者迎春还没有想起来问的，一样一样叙说。
“前几年我也选了金吾卫翊卫……”
“是，九哥允文允武，圣上赏识。”迎春一板一眼，唇角轻扬。
她眼眸低垂，遮住流光溢彩的温柔和一个少女对英雄少年的崇敬。
“这两年行军打仗，也升了从三品金吾卫将军，这将军在外是虚的……没想到……”
常度声音渐低，回忆方才两队卫士擦肩而过一瞥之间的情形。
他临时想借这个身份跟着卫士巡巡街，再随便找个武侯铺睡一觉。
没想到正好碰到她。
天可怜见，他看到她时，那一瞬心恸到极致。她好端端的公主府侍读，怎么会半夜出现在大街上？
要是再晚一刻两刻……他完全不敢去想。
常度又出示了金吾卫将军的鱼符，合验之后，便被安福门的戍卫请进巡院值房，敬奉茶点。
“将军莅临，某等招待不周……”叫解随的监门卫卫士放下粗瓷的高足盘，眼神不住往迎春身上飘去。
迎春眼观鼻鼻观心，等着这憋不住话想要疯狂释放的戍卫自己说。
折腾大半夜身体疲倦，她又本性恬淡，没有太多谈兴。
“你不用看贾娘子，贾娘子就住你们斜对门的辅兴坊，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常度把茶杯往几案上磕了下，冷不丁笑了下，抬眸转眼盛气凌人。
解随手一抖，从兄弟们那里搜刮拼凑来的又一盘松子糖险些掀翻在地，还是常度屈尊伸手一抄稳稳当当托住。
“解队正手也忒不稳，如此如何挽弓射马！”
常度黑眸幽深，停在他身上不曾移动，解随如芒在背，寻思小常将军进来他好吃好喝伺候着，也不知哪一处惹了将军不快，难不成是自己话太多？
“常郡王十八岁随河西节度使王询王大将军征讨乌斯，于阵前射杀敌方猛将，‘一箭成名’，将军家学渊源……自然把宫卫看寻常了。”
迎春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啜着，轻声慢语。大衍上层崇尚点茶，往下走便是煎茶。
她有前世的生活习惯，也觉得煎茶颇为省事。
天子十六卫虽多勋贵子弟，但监门卫巡院值房不过临时休憩，那容得卖弄风雅，所以衙门里流行煎茶。
解随又多看了迎春一眼，一为迎春为他解围，二则心中因着喝茶对迎春的身份有一层疑虑。
“是娘子说的这个理儿……将军神武，四海列国天下第一……”解随心里颇不是滋味地奉承。
今夜这一个时辰他摊上的都什么事啊，放了个侍读贾娘子进宫，来了个九公主闯宫，然后又来了个贾娘子……
有司追究起来，他九颗脑袋都不够砍。
现下只求诸天神佛保佑小常将军少作些妖，让他好歹把心放回肚子里度过黎明前的黑暗。
这么想着，解随无意识就做出了求神拜佛的动作，口中念念有词。
“佛祖保佑……菩萨保佑……走过路过的各路神仙保佑……”
“啪！”
常度扔了个茶杯子，解随便“扑通”跪下了，惶恐地两股战战。
“堂堂监门卫何故做妇人之态？求神求佛……莫如说出来求求常某！”
常度冷声，他五脏六腑不痛快，脾气当然不能冲着迎春发，这可被他逮了个倒霉蛋。
“倒霉蛋”作什么死不好，偏要盯着迎春看。他这二年在外，没见过上京公子王孙对迎春容貌的惊艳，殊不知他常家的表亲贾氏小娘子初初长成了。
竟惹得一个个摧眉折腰。
他倒要听听这解随有何话要说，难不成？长兄为父，求他做主？
凭他也配？
对解随来说，求常度还真是求对了正主儿。
“将军是贾娘子表兄，贾娘子举动烂熟于心，不会认错人，想来同将军一起的必然是真的贾娘子……某无能，假贾娘子当面而过，竟放进去了……”
一堆真真假假，常度眉头拧起，又舒展，又拧起。
“什么时间的事！”迎春忙站起来，月牙凳因她动作幅度大，吱呀一声。
“莫不是解队正把九公主错认成了我罢？”
上京诰命贵女公孙王侯认错她和纪绿沉的人不在少数，但基本是把她认成九公主，没有反过来的。
但今日出了纪暄那桩事，她半夜被骗出公主府，纪绿沉理所当然追进宫，在情在理。
“不不……”
解随连忙否认：“假贾娘子先进了宫门，过了约两盏茶功夫，扶翊公主殿下不由分说也从安福门闯进宫了……”
“殿下她……”
虽然辅兴坊出门记录已经证实，但由监门卫确认细节，迎春胸脯起伏，气愤不已。
她的目光和常度在空中一碰，慌乱别开。
大衍国史往前数四五十年，神宗朝藩镇之乱之前，大衍有的是参政议政的公主。
皇位争夺喋血，夜叩宫门差不多就是要造反把当政的皇帝踹下去自己来。
这条计确实够毒，不过纪暄知道会把纪绿沉卷进去吗？还是，纪暄宁愿把纪绿沉卷进去，也要除她灭口。
“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常度没好气，她什么时候能先关心自己的安危？
此时常度也醒悟过来九公主通过绣衣卫传消息给自己，让他找迎春的用意所在。
有更大的烂摊子，等着纪绿沉去收拾。
“你们殿下可是追着你进宫的……”
即便迎春逃过金吾卫的杀机，还有谋反一口大锅等着给她扣身上。
“是……是哦。”迎春羞愧难当，公主府的伴读中，她是平日里最谨言慎行的那个。
一般不闯祸，闯祸就是……塌天大祸。
还得多亏她九族已经被灭过一波了。
解随回想：“往昔贾娘子陪伴公主殿下进宫，某等都是见过的，断不会认错……亥时末刻，轿中女子手持一柄画轴，抬轿的内官拿着内侍省包大监的印信……”
“只穿的衣裳有差，轿中女子体态也远不及姑娘端正……某等当时也没当回事儿。”
以至于，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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