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眼
茶水间那冰冷又凄残的一幕，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陈默那拒人千里之外的背影，他指尖擦过我皮肤时的冰凉触感，还有那枚带着卡通熊图案、被他攥走的创可贴……每一个细节都带着尖锐的倒刺，反复刮擦着我混乱的神经。愧疚、心疼、还有一丝被彻底推开后的无措，在胸腔里搅成一团冰冷的淤泥，沉甸甸地坠着。
回到工位，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玫瑰霸道又虚伪的香气。那个巨大的白色花盒像一个讽刺的墓碑，杵在桌角。我几乎是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粗暴，一把抓起它，看也不看里面那些开得过分灿烂的深红花朵，径直走向楼层尽头那个巨大的、分类细致的垃圾桶。
“噗”一声闷响。花盒被我整个塞进了“不可回收”的桶口，深红色的花瓣在撞击下微微震颤，几片边缘破损的凋零花瓣飘落出来，无声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那浓郁的香气被垃圾桶里混杂的气味瞬间吞噬，只余下一丝不甘的余韵。
做完这一切，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胸腔里那团冰冷的淤泥也一并呼出去。然而，江屿那双带着冰冷警告和玩味的眼睛，如同行动之影像，立刻在黑暗中浮现出来。他说的“游戏规则”，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下午的选题会，气氛压抑。巨大的投影幕布上展示着下期杂志的备选主题。我负责的“城市新锐艺术家”专题，原本是这期的重头戏之一。Sarah主编坐在主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叩叩声，敲得人心头发紧。
“……江屿的封面专访，是重中之重，所有资源都要优先保障。”Sarah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其他的专题，必须为它让路。尤其是……”她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探针，最终落在我身上，“林知知，你的‘新锐艺术家’专题，篇幅砍掉三分之二，只保留一个核心人物采访，其余全部压缩成图片集锦，放在内页快讯栏。”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砍掉三分之二？！几乎等于腰斩！这个专题我投入了整整三个月的心血，从选题策划、艺术家筛选、无数次沟通磨合、到前期的拍摄和访谈……每一步都倾注了巨大的精力！压缩成图片集锦？那所有的深度挖掘，所有的故事内核，都将化为乌有！
“主编！”我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激动和难以置信而微微发颤，“这个专题我们团队投入了很多，前期沟通和拍摄已经完成大半，内容非常有深度和话题性，这样压缩……”
“深度和话题性？”Sarah打断我，眉头紧锁，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现在最大的话题性和流量保障就是江屿！市场要什么？眼球！数据！你的艺术家专题能带来多少点击？多少讨论度？”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钉在我脸上，“知知，做内容不是自嗨。要懂得取舍，更要懂得……审时度势！”
最后四个字，她咬得很重。那目光里，除了职业化的考量，分明还掺杂着别的东西——一种审视，一种警告，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同事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有同情，有惊讶，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沉默。小夏在我旁边，担忧地看着我，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可是……”我还想据理力争，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Sarah那带着深意的目光，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所有试图申辩的火焰。审时度势……江屿……规则……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这不是简单的资源调配。这是江屿的“规则”开始了。他在用这种方式，不动声色地碾碎我珍视的东西，提醒我他的存在和掌控力。而我，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我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双手在桌下死死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比不上心口那片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空洞和冰凉。三个月的心血，就这样被轻飘飘地宣判了死刑。为了一个男人轻描淡写的“规则”。
会议在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结束。我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麻木地收拾东西。小夏凑过来，小声安慰：“知知姐，别太难过了……Sarah主编可能也有她的压力……”
压力？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来自江屿的压力吗？
浑浑噩噩地回到工位，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种被无形巨手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几乎要将我吞噬。我打开电脑，试图整理被砍得七零八落的专题资料，文档里的文字在眼前模糊成一片。指尖冰冷，敲击键盘的动作僵硬而滞涩。
就在这时，电脑屏幕右下角，内部通讯软件的小图标急促地闪烁起来。
是主编Sarah的账号发来的消息。
我的心猛地一沉。是通知正式文件？还是更严厉的斥责？
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点开了那个闪烁的图标。
没有文字。
只有一份附件。标题是：《关于林知知“城市新锐艺术家”专题内容泄密事件的初步调查报告》。
泄密事件？！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猛地双击点开了那份报告！
报告格式冰冷而正式。里面清晰地罗列了时间、Ip地址、被访问的加密文件夹路径、以及……一份被非法下载的、尚未发布的艺术家采访初稿文档截图！而报告末尾的结论，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进我的心脏：
“……经初步技术溯源，该次非法访问及下载行为，其Ip地址及登录凭证，锁定为内容编辑组，林知知（Id：lzz）的办公电脑及个人账号。访问时间：2023年10月25日，凌晨01：47分。证据链完整，指向明确。此行为严重违反公司信息安全条例及保密协议，性质极其恶劣……”
下面，是Sarah主编用鲜红的电子签名笔写下的、力透纸背的批示：
“情况属实，影响极坏！立即冻结林知知所有后台权限，暂停其一切工作！通知hRbp，启动问责程序！务必严肃处理！”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2023年10月25日，凌晨01：47分……
我的电脑……我的账号……
那正是我像个愚蠢的窃贼，潜入陈默工位、试图窥探他秘密的那个深夜！
巨大的眩晕感瞬间袭来！我眼前发黑，几乎要从椅子上栽倒下去！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不！不可能！我绝对没有做过！那天晚上，我除了鬼使神差地去了陈默的工位，什么都没碰！我甚至没有碰自己的电脑！我只是……只是看到了那本《飞鸟集》……然后就被那声轻响吓跑了！
是谁？！是谁在凌晨用我的电脑、我的账号下载了那份文件？！是陷害！这是赤裸裸的陷害！
愤怒、恐惧、巨大的冤屈如同海啸，瞬间将我吞没！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引来周围同事惊诧的目光。我顾不上这些，只想立刻冲进Sarah的办公室，大声喊冤！
然而，就在我转身的刹那——
我的电脑屏幕，毫无征兆地，猛地一黑！
不是蓝屏，不是死机，是彻底的、毫无生机的漆黑！主机箱里风扇的嗡鸣声也骤然停止！
同时，我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也瞬间亮起，又迅速暗下去——它被强制关机了！
整个办公区，只有我的位置，陷入了死寂的黑暗！像一个被精准点名的祭品！
“怎么回事？”
“知知姐，你的电脑……”
“断电了？不对啊，我这还有电呢……”
周围的议论声嗡嗡响起。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如同坠入冰窟。冻结权限……这就是第一步？连申辩的机会都不给？直接物理隔绝？
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四肢百骸，勒得我无法呼吸。我像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囚徒，连挣扎的力气都被瞬间剥夺。江屿那张英俊却冷酷的脸，在我眼前无限放大，嘴角似乎噙着一抹冰冷的、掌控一切的笑意。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视线彻底模糊。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熟悉的铁锈味。不能哭。不能在这里哭。可那灭顶的冤屈和恐惧，几乎要将我撕裂。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一片冰冷的死寂中，我工位上的内线座机，突兀地、尖锐地响了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
那铃声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办公区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丧钟！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同情、探究、幸灾乐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我颤抖着，几乎是凭借本能，伸出手，拿起了那冰凉的听筒。
听筒里，一片沉寂。只有细微的电流声，滋滋作响。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一个低沉、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透过冰冷的听筒，清晰地传来。
那声音，仿佛从深渊中升起，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别怕。”
“等我。”
只有两个字。
是陈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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