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在酒坊的窗棂上凝成细珠,赵铁柱捏着枚铜酒筹站在柜台前。筹身刻着“半斤”二字,边缘被磨得发亮,是昨夜从老酒坛里倒出来的,筹尾还缠着半根褪色的蓝布条——和周丫围裙上的布料一个样。
“赵叔,这筹子能当钱用不?”狗蛋抱着摞新做的陶碗跑进来,碗沿沾着窑火的灰。他把铜酒筹往柜台的木缝里塞,正好卡住,“你看,比算盘珠还稳当。”
周丫正用桑皮纸包醉蟹,听见动静回头笑:“这是老酒坊的票证,当年拿它能换两斤糙米呢。”她指着布包上的墨迹,“昨儿抄账册,见上面记着‘王老五用三枚酒筹换醉蟹四只’,跟这筹子正好对得上。”
李木匠扛着块松木柜台板进来,板面上留着细密的凿痕,是他按老账册里的图样做的。“这柜台得比膝盖高半尺,”他边摆边说,“老辈人说这样打酒时,酒液能顺着斜板流进壶里,一滴不洒。”板角忽然磕到个硬物,“咚”地响了声。
弯腰一看,是个铁制的钱盒,锁早就锈死了,盒身印着“高粱坪”三个字,笔画被磨得只剩浅痕。“是收款的盒子!”陈家媳妇抱着巧儿进来,巧儿伸手去够盒盖,指甲刮过锈迹,露出底下的铜色,“俺爹说过,当年酒坊收账就用这盒,钱和酒筹分开装,清清楚楚。”
撬开铁盒,里面没有铜钱,只有叠泛黄的票根,用麻线捆着,最上面一张写着“民国二十三年 购酒一坛 欠高粱十斤”,落款是个歪歪扭扭的“张”字。
“是俺爷爷的字!”张大爷不知何时拄着拐杖来了,他戴上老花镜,手指点着票根,“那年头穷,打酒常赊账,这票根就是借据,麦收后拿新粮来抵。你看这‘张’字,最后一捺总拖得老长,跟他走路似的。”
狗蛋在票根堆里发现张红纸片,巴掌大,印着个酒坛图案,旁边写着“凭此券换醉蟹一只”。“这是奖券?”他举着红纸片晃,“跟镇上供销社的糖票一个样!”
李木匠摸着红纸片的边缘,忽然说:“这纸是用麦秸做的,你看这纹路,跟咱现在包醉蟹的桑皮纸不一样,更糙,却耐潮。”他往柜台板上垫了张,“正好当杯垫,不沾酒渍。”
周丫把票根按年份理好,发现有五年的票根都记着“欠酒”,而那五年的账册里,恰好都记着“大旱”“洪涝”。“原来老辈人也有难的时候,”她把票根放进铁盒,“可再难,这账也记得明明白白,从不赖账。”
施工队的王师傅来送新做的酒架,看见铁盒里的票根,忽然笑了:“俺爷爷以前也在酒厂当伙计,说那会儿记账全靠脑子,哪像你们,还留着票根。”他指着酒架,“这架能放二十坛酒,层板是活的,不够了再加。”
赵铁柱把票根里夹着的根细麻绳解下来,系在铁盒把手上。“这绳也是老物件,”他说,“你看这结,跟绑酒坛的万字结一个样,都是为了系牢实,不松脱。”
新账本是李木匠用桑木做的,封面刻着“高粱坪酒坊”,边角包着铜皮,防磨损。赵铁柱翻开第一页,提笔要写,却被张大爷拦住。
“等等,”张大爷从怀里掏出支毛笔,笔杆是竹制的,笔毫有些秃,“用这支写,是你太爷爷当年记账用的,笔杆里还藏着半张票根呢。”他拧开笔杆,果然倒出片碎纸,上面印着半个酒坛图案。
赵铁柱握着毛笔,笔尖蘸了点新酿的酒当墨,在账页上写下:“公历某年某月某日 出酒三坛 一坛供祠堂 两坛存窖”。字迹带着酒气的晕染,比平常更添几分厚重。
刚写完,供销社的刘主任就来了,手里提着个皮包,里面是印好的新酒票。“按你们说的,票上印了高粱坪的图,”他掏出一张,票面上渠水弯弯,高粱穗红得发亮,“凭这票能在全县供销社换酒,跟老票根一个理,就是换的地方远了点。”
狗蛋抢过新酒票,往老票根旁边一摆,忽然喊:“你们看!新票的酒坛和老票的一模一样!”众人凑过去看,果然,两个酒坛的弧度、花纹,像是一个模子刻的,只是新票的更鲜亮些。
陈家媳妇抱着巧儿,巧儿伸手去够毛笔,在账页空白处划了道歪歪扭扭的线。“这是巧儿记的第一笔账,”陈家媳妇笑着说,“记着今天的太阳好,适合晒酒糟。”
李木匠往账册里夹了片新摘的高粱叶,叶片上还带着露水。“让叶子当书签,”他说,“等叶子干了,就知道过了多少日子,比日历实在。”
傍晚,酒坊的灯亮了,把柜台、酒架、铁盒都照得暖融融的。赵铁柱把老票根和新酒票都放进铁盒,摆在柜台最显眼的地方,旁边是那支竹笔和新账本,高粱叶书签从账册里探出头,像片小小的绿旗。
狗蛋用新酒票换了只醉蟹,蹲在柜台前啃得欢,蟹壳上的酒渍滴在老票根上,晕开个小小的圆。“新票换老味道,”他含混不清地说,“比糖票换的糖还甜。”
周丫往每个酒坛口都系了根红绳,绳尾拴着枚铜酒筹。“这样客人一进门,就知道坛里有好酒,”她说着,忽然唱起张大爷教的老酒坊歌谣,“高粱红,酿新酒,票根换得醉蟹肥……”
李木匠在修理那把铁盒锁,滴了点桐油,“咔哒”一声,锁开了。“这锁修好了,”他把钥匙递给赵铁柱,“以后每天打烊都锁上,像老辈人守着钱盒一样,踏实。”
张大爷坐在酒架旁,就着灯光看新账本,忽然指着高粱叶书签笑:“你太爷爷记账,总爱在页脚画个小太阳,说日子得像太阳一样,亮堂。”他往账册上瞥了眼巧儿划的线,“这线歪是歪,倒也像个太阳,歪歪扭扭地照着。”
赵铁柱看着窗外的月光,月光淌过渠水,淌过高粱坪,淌进酒坊,落在铁盒上,把新旧票根都镀上了层银。酒香从酒坛里漫出来,混着老票根的纸味、新酒票的油墨味,在柜台前打着旋,像在说:老的没走,新的来了,都在呢。
他拿起那支竹笔,在账册第二页写下:“今日收刘主任新酒票五十张 待换酒五十斤”。笔尖的酒墨晕开,和第一页的字迹连在一起,像条细细的线,一头牵着过去,一头连着将来。
夜深了,酒坊的灯还亮着,铁盒里的票根在灯下轻轻呼吸,仿佛在和账册里的高粱叶说悄悄话。远处的渠水哗哗流,近处的酒坛轻轻晃,都在记着这寻常又不寻常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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