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郭言成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带着凛冽的杀气和难以置信的警惕。
难道“清洁工”暴露了？
这是周慕云的试探？还是…一个更可怕的陷阱？
周慕云看着郭言成瞬间炸毛的反应，紧绷的嘴角却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那笑容不再是惯常的温和假面，而是一种混合着疲惫、释然和一丝荒诞感的真实表情。
他慢慢直起身，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薄薄的、镶嵌着国徽的特殊证件，轻轻推到郭言成面前。
“金州市国家安全局，特别行动处，周慕云。”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褪去了所有伪装，只剩下一种公事公办的冷硬。
“任务代号：‘清源’。目标：深度潜伏宏图集团核心层，在其完成原始积累并试图大规模洗白转型时，由我接手控制权，彻底剥离其非法产业，清算原核心犯罪成员，最终将宏图合法、核心资产及运输、基建等良性业务收归国有控股，使其成为金州地方经济转型的样板。”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着郭言成那张写满震惊的脸。
“郭董…或者说，‘深渊’同志，我的任务报告里，可从来没计划过要向你汇报工作。”
郭言成一把抓过那本证件。冰冷坚硬的质感，熟悉的徽章，精密的防伪印记…是真的！
他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击中，一片混乱的空白。
八年！整整八年！他以为自己是黑暗里唯一的火种，在深渊中孤独挣扎，结果身边这个被他视为最大威胁的“笑面虎”，竟然也是…自己人？
“你…你也是卧底？”
郭言成的声音干涩沙哑，握着证件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清源’？地方上的任务？那深渊行动…”
“深渊行动，是中央层面的雷霆手段。”
周慕云接口，语气恢复了冷静。
“八年前西北乱局，黑恶势力如野草，割一茬长一茬。上级的意图，是借黑打黑，集中力量扶植一个可控的‘最大’，然后毕其功于一役，彻底铲除毒瘤土壤。你们十二个人，是打入那个被选定扶植目标内部的尖刀。只是…”
他推了下眼镜，露出一丝无奈。
“计划赶不上变化。孙振邦这头‘灰狼’，野心超出了预期。他不仅活了下来，还把‘灰狼帮’洗成了‘宏图集团’，玩起了黑白通吃的资本游戏。‘深渊’行动的目标，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质变了。”
郭言成靠在椅背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荒谬感像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为了摧毁宏图而卧底，结果卧成了董事长；周慕云为了接手宏图而卧底，结果被自己截了胡。这他妈算什么事？
“那…那现在？”郭言成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
“现在？”周慕云嘴角那丝荒诞的笑意扩大了。
“我的‘清源’任务，因为你这位‘深渊’同志的神来之笔——荣登大宝——而宣告彻底失败。”
他走到酒柜前，自顾自地倒了小半杯威士忌，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联系了金州局。本想报告任务流产，申请下一步指示。结果…”
他转过身，抿了一口酒，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戏谑的玩味看向郭言成
“你猜上面怎么说？”郭言成有种不祥的预感。
“上面说。”
周慕云模仿着上级严肃的口吻，眼神却满是调侃：
“‘情况已悉。中央指令，即日起，原‘深渊’行动与金州‘清源’任务合并执行。任命宏图集团新任董事长郭言成（代号：深渊）同志为联合行动组组长，原‘清源’任务执行人周慕云同志全力协助配合。任务目标不变：彻底清除宏图集团内部涉黑、涉毒、涉暴力等非法产业及核心犯罪成员，完成其核心合法资产及业务的国有化接收改造。’”
他把酒杯放在桌上，发出轻轻的“哒”一声，走到郭言成面前，微微俯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揶揄：
“所以，郭组长，周慕云向您报到。接下来，是您亲自下令，查封您自己名下的赌场呢？还是由我这位‘财务总监’，先帮您这位‘董事长’把非法账目整理归档，方便日后…嗯，清算您自己？”
“卧底卧成了自己的底…郭组长，您这卧底生涯，真是卧出了新高度，卧出了新境界啊！”
那带着浓浓调侃意味的“卧底卧成了自己的底”几个字，像一把生锈的勺子，狠狠在郭言成混乱的脑浆里搅了搅。
他瞪着周慕云那张写满“幸灾乐祸”的脸，憋了半天，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操！”
这一个字，道尽了八年的辛酸、荒诞、憋屈和此刻哭笑不得的抓狂。
周慕云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驱散了最后一丝剑拔弩张的紧张。
他直起身，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好了，郭组长，玩笑开完，说正事。”
他拉过一把椅子，在郭言成对面坐下。“现在我们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不，是同一张网里的蜘蛛。当务之急有三件事。”
郭言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巨大的荒谬感中挣脱出来，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说。”
“第一，稳住局面。”
周慕云竖起一根手指。
“你这个‘董事长’来得太戏剧化，孙子刚和赵铁山是被我刺激才临时把你推上来挡枪的，他们心里未必服气，随时可能反悔甚至反扑。赵铁山手里握着拆迁队那帮亡命徒，孙子刚控制着赌场和娱乐城的现金流。”
他顿了顿，嘴角又勾起一丝冷意。
“虽然我掌控的金融网络和洗钱渠道才是宏图真正的命脉，但必须利用你这个‘董事长’的权威，尽快分化、拉拢、震慑，至少确保在收网前，他们不会抱团掀桌子。”
“第二，梳理核心罪证与资产。”
第二根手指竖起。
“宏图这艘船，黑舱室和白舱室混在一起。我们要精准爆破黑舱，保住白舱。这需要极其详尽的内部资料：所有非法产业的账目、人员名单、交易链条、保护伞关系网；同时，也要摸清那些真正创造价值、解决就业、贡献税收的运输公司、建筑公司、物流网络的真实家底和运营状况。我负责金融和账目这条线，你是‘董事长’，有天然优势接触集团最核心的档案和人事。”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
周慕云竖起第三根手指，声音压得更低。
“与‘家里’建立安全高效的联络通道。单靠‘清洁工’大妈传递消息效率太低，风险也高。我们需要一个更直接、更隐秘的通讯方式。另外，必须明确收网的具体时间表、行动方案以及…最终如何确保我们两人安全撤离的细节。毕竟，我们现在可是站在犯罪集团的最顶端，下面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等着我们犯错。”
郭言成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那个青铜方印。
周慕云的思路清晰而务实，将一团乱麻的局面瞬间理出了头绪。
他抬起头，目光与周慕云在空中交汇，一种奇异的、基于共同秘密和目标的信任感开始滋生。
“通讯的事，我想办法。”
郭言成沉声道：
“‘清洁工’应该能提供新的安全渠道。至于赵铁山和孙子刚…”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赵铁山要的是钱和地盘，孙子刚要的是面子和他爹留下的‘江山’。对症下药，先稳住。”
周慕云赞许地点点头：“好主意。拖住他，也方便我们摸清他的底牌。”
他站起身，“事不宜迟，郭组长，我们分头行动。我回去整理我能接触到的核心财务数据，特别是那些‘黑账’。你这边，尽快拿到集团所有子公司、项目的详细名录和负责人档案，尤其是赵铁山和孙子刚直接控制的产业。”
郭言成也站了起来，伸出手。这一次，两只手握在一起，不再是算计的交易，而是战友的托付。粗糙与冰凉相触，传递着一种沉甸甸的份量。
“合作愉快，周副组长。”郭言成说道。
“为了早日‘退休’，郭组长。”
周慕云难得地开了个轻松的玩笑，但眼神依旧凝重：
“小心行事。这栋大楼里，现在最危险的位置，就是你屁股底下这把椅子。”
周慕云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郭言成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重新俯瞰着脚下这片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森林。
灯火依旧辉煌，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新的滤镜。
宏图帝国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更加庞大而复杂，它既是亟待切除的毒瘤，也包裹着必须保住的生机。
他不再是那个在黑暗中孤军奋战的“深渊”，也不再是那个被推上火山口的傀儡“郭董”。
他是郭言成。一个即将亲手给自己的“犯罪帝国”动一场大手术的主刀医生。他拿起内线电话：
“通知安保部，明天一早，我要集团所有子公司、项目负责人，包括赵总、孙总手下所有‘头马’的详细档案，送到我办公室。还有，让秘书推掉明天上午所有安排。”
电话那头传来恭敬的应答。郭言成放下听筒，手指拂过冰凉的青铜方印。权力是个烫手的山芋，但此刻，他必须牢牢抓住它。
回家后，郭言成需要短暂地卸下“郭董”的面具。
推开门，客厅沙发上蜷缩的身影让他冷硬的目光瞬间柔和下来。
蓓贝抱着毯子，显然等得太久，已经睡着了，电视屏幕还闪着微光。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她横抱起来。
睡梦中的蓓贝无意识地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发出小猫般的呓语。
郭言成将她轻轻放在柔软的大床上，盖好被子。指尖拂过她温软的脸颊，心中那片冰冷的茫然，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是守护，也是沉重的歉疚。路才走到一半，前方是更凶险的暗礁。
他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快了。”
他在心底无声地重复着那个对她、也对自己许下的承诺：“这次，是真的要带你回家了。”
窗外，金州的第一缕晨光，正艰难地刺破厚重的云层。新的一天开始了，对宏图帝国的新任董事长郭言成而言，一场由他自己发起、针对他自己的战争，正式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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