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在午后渐歇，铅灰色的云层裂开道缝隙，阳光漏在沈仲平旧居的青瓦上，蒸腾出袅袅水汽。纪白蹲在天井里，解剖刀挑起块松动的青砖，砖下泥土里埋着个油纸包，打开后露出半面铜镜——正是我们在地窖积水中找到的那面，镜背“1920.5.15，m赠”的刻痕被雨水泡得发涨，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你看这镜面刻痕，”纪白用放大镜对准小丑图案，镜片在阳光下折射出光点，“小丑的帽檐用指甲刻了三道竖线，沈仲平留着寸许长的指甲，死前应该挣扎过。”我接过铜镜，镜面污渍下隐约有淡红色纹路，像是用血水画的箭头，指向小丑的右眼。纪白突然站起身，解剖刀指向正厅的梁柱：“天井到正厅的直线距离，和商会大楼沈仲平办公室到楼梯间的距离一致。”
旧居的正厅摆着张酸枝木供桌，上面供着沈仲平的灵位，香灰堆里插着三支未燃尽的线香。纪白掀起供桌布，桌腿内侧有用刀尖刻的“5.15”字样，笔画边缘凝着暗黑色物质。“是干涸的血液，”他用载玻片刮取样本，“血型和沈仲平相符。”供桌下的青砖缝里卡着片银箔，我对着光看，箔片上压印着西洋小丑的笑脸，和李默生袖扣上的图案完全相同。
“沈仲平死前可能来过这里，”我推开后窗，窗外是杂草丛生的后院，墙根处倒着个镜架，镜玻璃早已碎尽，只剩扭曲的铁艺边框。纪白蹲在镜架旁，镊子夹起块沾着发胶的碎发：“头发长度及肩，是男性，发根毛囊有拉扯痕迹。”他突然指向镜架内侧，那里用白漆写着个模糊的“孟”字，漆皮剥落处露出底下的墨字——“文轩”。
后院的葡萄架下埋着个锈铁盒，盒内装着半瓶“夜玫瑰”香水，瓶颈缠着根蓝丝线，线尾系着枚银质镜形别针，别针背面刻着“曼云存念”。纪白拿出证物袋里的领带夹比对，两枚银饰的锻造纹路完全一致，显然出自同一位工匠之手。“苏婉卿的闺名是曼云，”他拧开香水瓶盖，里面的液体已蒸发殆尽，瓶底沉着片玫瑰花瓣，花瓣边缘有齿咬痕迹。
我们在阁楼的樟木箱里找到沈仲平的日记，1920年5月14日的记载被墨水涂污，唯有“镜中花款已入孟账，明日当面对质”几个字隐约可辨。纪白对着阳光翻看纸页，发现背面有用指甲划的图案：三个重叠的圆圈套着个小丑，圆圈边缘画着船锚和鸦片叶。“这是汉口码头私运鸦片的暗号，”他指着鸦片叶的画法，“和老周照片里的箱子标记一样。”
突然，楼下传来瓦片碎裂声。我冲到楼梯口，只见个穿黑袍的人从二楼跳下，斗笠下露出截银质镜形胸针。纪白追至院墙，墙头插着半截蓝丝线，线尾系着枚铜扣，扣面刻着半朵玫瑰。“是苏婉卿！”我想起她常戴的镜形胸针，还有那枚铜扣——上周在她门槛缝里见过同款。
回到正厅时，供桌上的铜镜不见了。纪白在香灰里找到枚烟蒂，烟丝是英国“绞盘”牌，李默生常抽这个牌子。“他们在抢这面镜子，”纪白用镊子夹起烟蒂，“镜面上肯定有什么关键证据。”他突然看向天井中央的石板，雨水冲刷出的沟壑里，沉积着细小的银质碎屑。
我们用磁铁在石板下吸出堆银屑，纪白放在显微镜下观察：“是镜子边框的焊料，和沈仲平指甲缝的粉末成分相同，都含有92.5%的银和7.5%的铜。”他拿出从老周尸体旁找到的半张照片，照片上沈仲平的领带夹在阳光下反光，夹身纹路与银屑的锻造痕迹吻合。“沈仲平死前抓过镜子边框，把焊料粉末留在了指甲里，”纪白推了推眼镜，“这说明他不是坠楼，而是被镜子砸中。”
后院的枯井里漂着块镜玻璃，镜面上用血水画着个箭头，指向小丑的右眼。我用酒精擦拭镜面，血渍溶解后露出刻痕——小丑的右眼是个变形的“李”字，笔画起笔处有明显的顿笔，和李默生签署文件时的习惯一致。纪白突然拍了下额头：“天井到正厅的距离，加上镜面反射角度，正好能从商会大楼四层窗口看到这里！”
我们立刻赶往商会大楼，李默生的办公室门锁着，门缝里渗着煤油味。纪白用解剖刀撬开门锁，屋里的地毯浸着煤油，办公桌抽屉敞开着，里面的账本散落一地。“他在毁证据，”我捡起本1920年的账册，某页用火烧出个洞，灰烬里残留着“鸦片”“孟文轩”的字样。纪白指着天花板的通风口，格栅上挂着片蓝灰色布料，布料边缘有玫瑰香水味。
突然，楼下传来警笛声。我跑到窗边，看见李默生钻进黑色轿车，车后座坐着个戴斗笠的人，斗笠边缘露出银质镜形胸针。纪白在办公桌抽屉底部找到个暗格，里面有张x光片，显示的是沈仲平的颅骨，裂痕呈清晰的“t”型，裂口边缘有金属嵌入痕迹。“这不是坠楼伤，”纪白指着裂痕交叉处，“是L型凶器多次敲击形成的，和仓库地上的油迹形状一致。”
我们在通风管道里找到那半面铜镜，镜面“李”字的刻痕被人用酸液腐蚀过，幸好纪白及时用中和剂处理，字迹才没完全消失。镜背“m赠”的刻痕里卡着根头发，发根带着毛囊，纪白小心地放进证物管：“可以做血型鉴定。”铜镜的边框缺了个角，缺口处残留着织物纤维，纤维上有玫瑰香水味。
警笛声越来越近，纪白突然指着铜镜边缘的焊料：“你看这个焊点，是孟文轩的手法！他在医学院时跟银匠学过焊接，焊点呈花瓣状。”我想起老周照片里孟文轩戴的银戒指，戒指上的花纹和焊点形状相同。这时巡捕冲上楼，领头的英国警长晃着警棍：“楚探长，李会长指控你私闯民宅！”
纪白把铜镜藏进大衣，我挡在他身前：“警长先生，李默生涉嫌谋杀沈仲平，这是关键证据。”警长冷笑一声，拔出左轮手枪：“证据？我看你们才是凶手！”纪白突然举起x光片：“沈仲平的颅骨裂痕是L型凶器所致，和李默生办公室的台灯底座形状一致！”
警长的枪口顿了顿，纪白趁机拉着我从消防通道下楼。雨又开始下了，我们躲进巷口的烟纸店，纪白拿出铜镜，镜面在雨幕中映出扭曲的人脸。“楚明，”他低声说，“苏婉卿、李默生、孟文轩，他们都和这面镜子有关，但真凶到底是谁？”
我望着雨幕中商会大楼的阴影，突然想起沈仲平日记里被涂掉的那句话。纪白用棉签蘸着酒精擦拭镜面，小丑右眼的“李”字渐渐清晰，而左眼的位置，隐约露出个模糊的“苏”字。烟纸店老板点燃油灯，灯光照在铜镜上，小丑的笑脸突然变得狰狞，仿佛在嘲笑这被雨雾笼罩的真相。
碎镜的秘密才刚刚揭开一角，而镜中那几个扭曲的人影，正躲在汉口的雨巷深处，等着我们去戳破他们精心编织的谎言。纪白把铜镜包进油纸，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落：“下一站，该去验验那根头发了。”我点点头，看着雨水在青石板上汇成溪流，仿佛十年前的血，也顺着这溪流，慢慢流向不可知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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