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踏上去是温润的实感，夕阳的余晖给喧嚣的街市镀了层懒洋洋的金边。
叫卖声、孩童的嬉闹、食肆里飘出的炖肉香气……久违的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冲淡了山洞里那股子血腥和草灰的腌臜味儿。
王六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油香和尘土味的空气，紧皱的眉头终于彻底松开。“嗯，味儿正。”他评价道，像在鉴定一块刚出锅的炸糕。目光扫过街边热气腾腾的包子铺、挂着油亮烧鸡的卤味摊，最后精准地落在不远处一栋三层高的木楼上——黑底金字的“悦来客栈”招牌在夕阳下格外显眼。
“就这儿了。”他拍板，拉着柳清霜的胳膊就往里走，目标明确得像饿了三天看见食槽的驴。
柳清霜被他拖着，脚步还有些虚浮，体内的伤势虽被那半块神异的硬糖饼压了下去，但混沌祖碑深处却传来一阵阵奇异的悸动。这悸动并非预警，更像是一种微弱的共鸣，仿佛有什么同源的东西就在附近，隔着血肉和衣袖，在无声地呼唤着碑体上那道冰冷的暗金纹路。她金瞳疑惑地扫过四周喧闹却平凡的街景，最终，那共鸣的源头似乎隐隐指向了前方那栋人来人往的客栈。
客栈大堂宽敞，弥漫着劣质酒水、汗味和饭菜混合的复杂气息。跑堂的伙计肩搭毛巾，吆喝着穿梭于木桌之间。柜台后，一个留着山羊胡、穿着半新不旧绸衫的胖掌柜正噼里啪啦地拨弄着算盘珠，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王六径直走到柜台前，屈起指节在油腻的台面上敲了敲：“掌柜的，开间上房，要最干净、最清静的。”
胖掌柜这才慢悠悠抬起眼皮，浑浊的小眼睛里带着商贾特有的精明打量眼前这对男女。男的青衫洗得发白，沾着点不明所以的灰渍，一脸没睡醒的嫌弃；女的倒是银发金瞳，容貌绝色，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眼神空茫，看着就不太正常。不像有钱的主儿。
“上房？”掌柜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下巴朝墙上一块挂着的、蒙着层油灰的木牌努了努，“天字丙号房，一天十块下品灵石，押金二十。本店小本经营，概不赊欠。”语气里满是“爱住不住”的敷衍。
王六顺着掌柜示意的方向瞥了一眼那木牌，上面用劣质朱砂歪歪扭扭写着房号和价格。他眉头立刻又拧了起来，指着那牌子，语气是十二分的不满意：“就这？一股子霉味汗味，床板硬得硌死人，窗户对着马厩吵得要命……这也叫上房？糊弄叫花子呢！”他声音不高，但那毫不掩饰的嫌弃劲儿，引得旁边几个喝酒的粗豪汉子都侧目看过来。
掌柜的脸皮一耷拉，山羊胡气得翘了翘：“这位客官，嫌不好？出门右转三条街有仙客来，天字房带聚灵阵，一天一百上品灵石！您去那儿？”他语带讥讽，就差把“穷鬼滚蛋”写在脸上了。
柳清霜袖中的混沌祖碑嗡鸣陡然加剧，那共鸣感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源头……似乎就在这柜台下方！她金瞳微凝，下意识地看向掌柜脚下那块磨得发亮、毫不起眼的青黑色柜台基石。
王六压根没理会掌柜的嘲讽，他的不耐烦已经累积到了顶点。赶路、打架、睡破山洞、吃灰、看垃圾……现在连个像样的窝都找不到？他只觉得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看什么都碍眼，尤其是眼前这个油滑的胖子和这破柜台！
“破地方！”他烦躁地低骂一声，带着被严重冒犯的不爽，伸手就朝着柜台后面那片堆着账本、杂物、看着更乱更不顺眼的角落，极其随意又带着点泄愤意味地一指，“连个像样的落脚地都没有！那边！就那边！看着还顺眼点，给老子开那间！”
他手指的方向，是柜台侧面一堵光秃秃的、糊着旧年画的土墙。墙根下堆着几个积满灰尘的空酒坛和几捆干柴。
胖掌柜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山羊胡抖动着，正要开口讥讽这青衫穷鬼失心疯。
嗡——！
一声低沉到近乎无声、却又仿佛直接震响在神魂深处的颤鸣，毫无征兆地爆发！
源头正是那块被柳清霜锁定的青黑色柜台基石！
只见那磨得发亮的粗糙石面，在王六手指方向的瞬间，内部骤然亮起无数道细密繁复到极致的暗金色纹路！这些纹路如同沉睡万古的活物被瞬间惊醒，疯狂游走、交织、点亮！
轰！
一道凝练纯粹、散发着古老混沌气息的暗金色光柱，猛地从柜台基石中迸射而出！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却带着一种镇压诸天、开辟鸿蒙的恐怖意志，精准无比地轰在王六所指的那面土墙上！
土墙、旧年画、堆砌的酒坛干柴……如同烈日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
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缓缓旋转、边缘流淌着暗金与混沌青灰双色光晕的圆形通道！通道内部深邃无比，隐隐可见星光流转，云霞舒卷，更深处似乎有巍峨宫阙的虚影沉浮！一股精纯浩瀚、远超外界千百倍的混沌灵气如同温润的潮汐，从通道内缓缓弥漫开来，瞬间将客栈大堂里那股浑浊之气涤荡一空！
整个喧嚣的客栈大堂，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喝酒的汉子们张着嘴，酒水从嘴角流下浑然不觉；跑堂的伙计僵在原地，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胖掌柜脸上的讥讽彻底凝固，小眼睛瞪得溜圆，山羊胡子剧烈颤抖，死死盯着那块突然变成“门”的柜台基石，又看看那凭空出现的混沌通道，最后目光落在王六身上，如同见了活鬼！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柳清霜金瞳骤缩！袖中混沌祖碑的嗡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碑体滚烫，那道暗金纹路更是光芒大放，与通道深处传来的同源气息疯狂呼应！她终于明白那强烈的共鸣感来自何处——这柜台基石，还有这通道深处，蕴藏着与她祖碑同根同源、甚至更为古老纯粹的混沌本源！
“嗯？这还差不多。”王六看着那突然出现的、气息“干净”又“顺眼”的通道，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脸上那点不耐烦也消散了。他压根没管周围石化的众人和掌柜那见了鬼的表情，仿佛这通道的出现是理所当然。他扭头招呼柳清霜：“走了师妹，这间看着还凑合。”
说完，他抬脚，像回自己家一样，极其自然地踏入了那缓缓旋转的混沌通道，身影瞬间被暗金与青灰的光晕吞没。
柳清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紧随其后，一步踏入。
通道在他们身后缓缓闭合、收缩，最终重新化为那块不起眼的青黑色柜台基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大堂内死寂一片。
足足过了十几息。
“哐当！”一个酒碗从失魂落魄的汉子手中滑落，摔得粉碎。
这声音如同解开了定身咒。
“鬼…鬼啊！”不知谁先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
“掌柜！掌柜你的柜台成精了！”跑堂伙计连滚爬爬。
胖掌柜浑身肥肉都在哆嗦，脸色惨白如纸，他猛地扑到那柜台基石前，枯爪般的手指颤抖着抚摸着冰凉的石面，口中语无伦次地念叨着祖辈相传、他从来只当是疯话的古老训诫：“…石动…门开…混沌天字…贵客…不…是祖宗…祖宗降临了？！”
他猛地抬头，望向通道消失的方向，浑浊的小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荒谬的狂热。他连滚爬爬地冲向客栈后堂，嘶声力竭地尖叫起来：“快！快给老子准备…不不不！备三牲！最高的！祖宗…祖宗住进‘天字第一号’了！”
客栈彻底乱成一锅粥。
而在这混乱的角落阴影里，一个原本坐在窗边默默饮酒、气息收敛如同凡人的灰衣老者，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他眼中精光爆射，死死盯着那块恢复平静的柜台基石，指尖一枚不起眼的玄黄色玉符悄然碎裂。
他嘴唇无声翕动，一道神念如同离弦之箭，穿透虚空，射向玄黄大世界深处某个不可知之地：
“圣殿…目标出现…悦来黑市…混沌天字房…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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