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兰推开家门时，墙上的老式挂钟正好敲响十一下。楼道里昏黄的灯光照在她疲惫的脸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瘦弱的鬼影。
\"死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婆婆张淑敏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咚\"的一声闷响————那是擀面杖重重敲在案板上的声音。
冯玉兰没应声，只是默默脱下超市的工作外套，挂在了门后已经掉漆的挂钩上。
\"我跟你说话呢！聋了是不是？\"
张淑敏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手里握着那根油光发亮的擀面杖。五十多岁的女人腰背挺得笔直，一头染得乌黑的短发整齐地贴在耳后，眼睛像是两粒发亮的黑豆，在皱纹密布的脸上显得格外锐利。
\"超市盘点，加班。\"冯玉兰轻声回答，声音干涩得像是很久没喝水。
\"放屁！\"张淑敏的擀面杖又敲在门框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响声，\"我看你是去勾引野男人了吧？\"
冯玉兰没反驳，只是低头换上了家里的拖鞋——一双已经磨破了边的塑料拖鞋，右脚的大拇指处还裂开了一道口子。
\"跪下。\"
冯玉兰的身体先于大脑执行了命令。她的膝盖重重砸在硬木地板上，疼痛顺着骨头往上爬，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张淑敏在手中掂了掂擀面杖：\"知道这根擀面杖的来历吗？\"
冯玉兰摇头。她当然不知道，这根擀面杖已经打断过三次，每次都被张淑敏用胶带仔细缠好继续使用。
\"这是我结婚时带来的，\"张淑敏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手指抚过擀面杖上深浅不一的油渍，\"三十多年了，和新的差不多。\"
冯玉兰沉默地看着地板。她记得张硕说过，这根擀面杖其实是张淑敏从旧货市场买的，但她坚持说是嫁妆，谁也不敢反驳。
\"可自从娶了你，\"张淑敏的声音陡然转冷，\"这个家就乱了套。\"
擀面杖带着风声抽在冯玉兰背上时，她只是轻微地晃了晃。木头打在身体上的声音很闷，但疼痛却异常清晰。
一下，两下，三下..…….冯玉兰数着，像在超市清点货品一样冷静。
\"不守妇道！\"张淑敏每抽一下就骂一句，“”让你晚归！”
“让你顶嘴！”
\"让你勾引男人！\"
冯玉兰知道婆婆最后一句指的是什么——上次超市的一个员工\"顺路\"送她回家，被张淑敏从窗口看见了。那天晚上，她被罚跪着擦完了整个房子的地板。
擀面杖抽到第十二下时，门锁转动的声音打断了这场单方面的惩罚。张淑敏立刻放下凶器，脸上愤怒的皱纹瞬间舒展成慈爱的笑容：\"小硕回来了？\"
张硕推门进来，身上还穿着保安制服。他个子很高，肩膀宽阔，但走路时总习惯性地驼着背，像是要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看到跪在地上的妻子和母亲手中的擀面杖，他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妈，我饿了。\"张硕把钥匙放在玄关的托盘里，动作和他母亲如出一辙。
张淑敏立刻丢下擀面杖：\"饭早就做好了，就等你们回来吃。\"
她转向冯玉兰，声音又冷下来，\"还不去热饭？\"
冯玉兰默默站起来，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经过张硕身边时，她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烟味——他明明戒烟三年了。
厨房里，冯玉兰机械地操作着微波炉。透过门缝，她能听到客厅里母子的对话。
\"今天工作怎么样？\"张淑敏的声音充满关切。
\"老样子。\"张硕回答，\"王总夸我值班认真。\"
冯玉兰把热好的菜端出来时，张硕坐在餐桌旁，眼睛盯着手机，看都没看妻子一眼。
\"小硕，尝尝这个排骨。\"张淑敏夹了块肉放到儿子碗里，\"我特意让玉兰买的。\"
冯玉兰安静地盛了碗米饭，坐在最边缘的位置。她夹了一筷子青菜，却被张淑敏用筷子打掉。
\"让你吃了吗？\"婆婆瞪着她，\"这么晚回来还有脸吃饭？\"
冯玉兰放下筷子。她并不饿，只是习惯性地跟着做了吃饭的动作。事实上，她经常记不清自己上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
张硕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得像在看一件家具：\"妈让你别吃就别吃了。\"
冯玉兰点点头，起身去厨房收拾。身后传来张淑敏得意的轻哼和张硕咀嚼食物的声音。水流冲过碗碟时，她盯着自己映在窗户上的影子——一个三十岁却已经像五十岁般憔悴的女人。
她长得并不丑，甚至算得上清秀。只是长期缺乏睡眠和营养不良让她的脸色蜡黄，眼角过早地爬上了细纹。最刺眼的是右脸颊上那道淡淡的疤痕——那是两年前张硕喝醉后用烟头烫的。
收拾完厨房，冯玉兰轻手轻脚地走向浴室。经过主卧时，她听见张淑敏正在给儿子看她新买的衣服。
\"这件料子可好了，纯羊毛的。\"婆婆的声音里带着炫耀，\"我托了好多关系才买到的。\"
冯玉兰靠在墙边，突然想起自己上学时也喜欢逛街买衣服。那时候她和闺蜜经常在周末去商场，试穿各种漂亮衣服，虽然买不起，但试穿的过程就足够快乐。那些日子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浴室里，冯玉兰脱下制服。镜中的身体上交错着新旧伤痕，最显眼的是背上今天刚添的十二道淤青。
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洗着脸，却怎么也洗不掉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回到她和张硕的房间时，丈夫已经睡着了，打着轻微的鼾。冯玉兰小心翼翼地躺在床的边缘，尽量不碰到他。黑暗中，她听见张硕模糊地咕哝了一句：\"妈...别生气...\"
冯玉兰睁着眼睛直到凌晨。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
她轻轻起身，从床底下摸出一个铁盒，里面是她偷偷攒下的钱——不多，只有五千多块，但足够她离开这个家了。
她拿出手机，在搜索栏输入：\"如何应对家庭暴力\"。屏幕上跳出的信息让她眼睛发酸——法律援助、妇女庇护所、离婚程序...这些词对她来说既陌生又充满诱惑。
突然，一条搜索记录吸引了她的注意：\"母亲节礼物\"。
那是张硕的手机自动同步到他平板电脑上的记录。冯玉兰往下翻，发现几乎全是关于如何讨好母亲的搜索：\"母亲喜欢的餐厅\"、\"让母亲开心的十种方法\"、\"母亲生日惊喜\"...
冯玉兰放下手机，望向窗外。天快亮了，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把铁盒塞回床底，重新躺下。在闭上眼睛前，她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那个没敢拨打的号码——妇女援助热线。
明天，也许明天后天她会打这个电话。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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