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莹，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郭晓莹没有说话，她只是走到他身后，伸出双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紧绷的肩膀上。
她的手，很暖。
“你没错。”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只是选择了一条更难走的路。”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陈诚，去跟工人们说实话吧。他们不是傻子，他们有权利知道真相。你是把他们当成家人，还是当成给你干活的机器，就看你这一次了。”
“把一切都告诉他们。然后，把选择权，交给他们。”
陈诚猛地抬起头。
他看着郭晓莹，那张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的脸，仿佛有一道光，瞬间照亮了他混沌的脑海。
对！
阳谋！
他最擅长的，不就是阳谋吗！
把一切都摆在台面上！
他猛地站起身，将碗里的面，大口大口地，全部吃完。
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他擦了擦嘴，眼中重新燃起了那股熟悉的，狠厉的斗志。
“晓莹，谢谢你。”
他抓起桌上的铁皮喇叭，大步流星地，朝着工厂的广播室走去。
“兹啦——”
一声刺耳的电流噪音，猛地划破了诚安实业上空凝滞的空气！
紧接着，陈诚那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通过遍布厂区的铁皮喇叭，传到了每一个角落！
“所有工人！所有干部！现在，立刻，马上！到厂区中心广场集合！重复一遍！所有人，立刻到中心广场集合！”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整个工厂，瞬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生产线上的工人停下了手里的活，办公室里的干部推开了椅子，就连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的人，都猛地抬起了头。
厂长这是要干什么？
在这个人心惶惶，流言四起的节骨眼上，搞全厂大集合？
他想干什么？公开辟谣？还是……宣布工厂倒闭？
无数的猜测和不安，在每个人的心头疯狂滋生。
“走！去看看！”
“肯定是发工资的事！我就说厂里出事了！”
“都别瞎猜了，去了不就知道了？”
工人们放下手中的工具，干部们锁上办公室的门，一道道人流，从四面八方，朝着工厂中心那个不大的广场汇集而去。
人群中，几个眼神闪烁，鬼鬼祟祟的家伙，悄悄地凑到了一起。他们是钱老狐安插进来的眼线。
“头儿，这陈诚要搞什么鬼？”
“管他搞什么鬼！肯定是顶不住压力了！待会儿他只要一说软话，咱们就带头起哄，问他要钱！我就不信，几百号人一人一句，淹不死他！”领头的那个小混混，嘴角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
不到十分钟，广场上已经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几百双眼睛，都死死地盯着广场中央，那辆临时开过来的解放牌大卡车。
车斗上，空无一人。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终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陈诚出现了。
他身后没有跟着任何一个厂领导，只有他一个人。他手里没有拿讲稿，只提着那个刚刚用过的铁皮喇叭。
他一步一步，沉稳地走上卡车，站在了车斗的最前方。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缓缓地，扫过台下的每一个人，每一张脸。
他的目光，沉重，坦诚，不带一丝一毫的闪躲。
被他看到的人，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或者移开了视线。
广场上，鸦雀无声。
“各位兄弟姐妹，各位叔伯阿姨。”
陈诚开口了，声音通过喇叭，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知道，大家今天心里，都很慌。”
他没有半句废话，开门见山。
“这两天，厂里有很多流言。说我们诚安没钱了，说银行不给贷款了，说大家的工资，可能发不出来了。”
他每说一句，台下人群的骚动就大一分。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然后，扔出了一颗真正的炸弹！
“这些流言，都是真的。”
“轰——！”
人群，瞬间炸了！
像是往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盆冷水！
“什么？是真的？”
“天呐！那我们怎么办？”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个厂子靠不住！”
“陈诚！你把我们当猴耍吗！没钱你还让我们天天加班加点地干！”
愤怒、恐惧、被欺骗的怨恨，像洪水一样，瞬间爆发！
“大家安静！安静！”钱老狐安插的那个领头混混，立刻抓住了机会，跳着脚大声煽动，“他都亲口承认了！这个厂子完了！我们辛辛苦苦的血汗钱，都要打水漂了！”
“还钱！陈诚！还我们血汗钱！”
“对！今天不给个说法，谁也别想走！”
几百人的声浪，汇聚成一股巨大的音波，仿佛要将整个厂区都掀翻！
刘大壮和几个车间主任，急得满头大汗，想要冲上去维持秩序，却被陈诚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任由那滔天的怒火，扑面而来。
他没有辩解，没有安抚，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他就那么站着，像一尊雕塑，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渐渐地，渐渐地，叫骂声，小了下去。
人们发现，他们的愤怒，就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毫无用处。眼前的这个男人，没有被他们的怒火吓倒。
所有人都看着他，想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等广场上再次恢复了相对的安静，陈-诚才重新举起了喇叭。
“骂完了吗？”他的声音，依旧平静，“骂完了，就听我说。”
“我承认，厂里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
“钱，都花在了两个地方。”
“第一，是你们身后那栋崭新的教学楼！我花了十几万，请了最好的设计师，用了最好的材料，就是想让我们的孩子，能坐在全县最明亮的教室里读书！让他们以后，不用再像我们一样，当个睁眼瞎，能有出息！”
“第二，是我脚下这片土地正在建的污水处理站！我花了四十五万，请了京城的专家，买了最先进的设备！就是想让我们排出去的水，是干净的！让我们做的罐头，是干净的！让我们赚的每一分钱，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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