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钺站在4168号货船的甲板上，海风卷着咸腥气往他喉咙里灌，视线死死锁着前方茫茫海面。刚才还能隐约瞥见4186号船尾那点模糊的红光，不过半个小时，那点光就彻底融进了渐浓的雾里，连一丝船影都寻不到了。
“钺哥！雾越来越大了！”手下的声音带着慌意，伸手在眼前挥了挥，连十米外的海域都看不清，“浪也起来了，船长说再往前追，怕是要遇上极端天气，船扛不住！”
方钺攥紧了拳头，眼底满是焦灼。他看着海面上升起的浓雾像棉絮似的疯涨，不过片刻就裹住了整艘船，连天上的星子都遮得严严实实，心里那点侥幸彻底沉了下去。
这下，真追丢了。
同一时间，4186号货船的集装箱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只有货柜碰撞的细微声响。江雪珑和黄耀琛避开堆叠的货物柜子，背靠着冰凉的厢壁坐在角落，南丫岛这一晚的厮杀耗尽了两人力气，此刻一歇下来才发现浑身都透着股疲惫。
黄耀琛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船体突然猛地一抬，紧接着就是剧烈的倾斜，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着船尾往浪尖上抛。江雪珑体重轻，又没半点防备，身体瞬间失去支撑，整个人被甩了出去，“砰”的一声重重撞在木质货柜上，闷哼了一声，疼得蹙起眉头。
“没事吧？”黄耀琛心头一紧，顾不上自己后背伤口的牵扯，伸手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去。指尖刚碰到一片温热的布料，就被一只手狠狠拍开，力道不算重，却带着明显的抵触。
黄耀琛的手僵在半空，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摸错地方了。“抱歉，”他连忙收回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窘迫，“太黑了，看不见。”
话音刚落，集装箱又是一阵剧烈的起伏，这次的力道比刚才更猛，两人几乎是同时被腾空掀起，黄耀琛下意识地伸手抱住江雪珑，后背先一步撞在厢壁上，“砰”的一声闷响，疼得他后脑发麻，却死死没松开怀里的人。
他拉着江雪珑往角落蹲稳，指尖触到她胳膊上的凉意，眉头渐渐皱起：“不对。就算去公海绕一圈，现在也该往回返了，但这风浪越来越大，船体颠簸的幅度，倒像是离海岸越来越远。”
江雪珑顺着颠簸的节奏调整呼吸，语气里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哇，这剧情不就是黑帮电影里常演的吗？小弟想上位，就神不知鬼不觉让老大‘消失’。”
“方钺不会。”黄耀琛的声音很坚定，没有半分犹豫。可话说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方钺身手不错，枪法也准，不过他……”后半句没说出口，却留了明显的余地。
江雪珑瞬间悟了。方魁和方钺两兄弟，一个动脑子筹谋，一个动手执行，黄耀琛没说的那半句，分明是说方钺在“动脑子”这件事上，可能不太灵光。她忍不住笑了笑：“那你的意思是，我们没被人暗算，就是单纯乌龙了？”
“嗯，很大可能是上错了船。方钺发现后，一定会追上来。”只是这话刚说完，他就顿了顿，语气沉了些，“不过现在遇上风暴，海上能见度太低，他们不一定能及时找到我们。”
“那我们去撞门？”江雪珑抬手敲了敲身边的集装箱门，金属撞击声在黑暗里格外清晰，“多撞几下，总能让船上的人听见，把我们放出去吧？”
“风险太大。”黄耀琛立刻否决，“不知道这艘船是普通商船，还是走私船。它藏在南丫岛半夜偷偷出发，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万一跟船上的人起了冲突，就算我们打赢了，茫茫海上又遇极端天气，根本没有退路，后果难料。”
“那就等着船靠岸？”江雪珑挑了挑眉，“万一这艘船要去很远的地方，在海上开个三五个月，我们还不饿死在这集装箱里？”
“倒不会那么久。”黄耀琛的声音很稳，“这艘船吨位小，没办法远洋航行，应该就是去附近地区。如果是去台湾，顺风顺水的话一两日就能到，不过现在遇风暴减速，时间会拉长……”
“饿一两天还行，饿四五天，就算你是黄耀琛，也扛不住吧？”何况你身上还有伤。封闭的集装箱内，江雪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怕是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
“真到那时候，就只能冒险一搏了。”黄耀琛说。
“如果只是肚饿的问题……”江雪珑的声音里多了点轻松，“那就不是问题，我可以一周不吃饭。你想学的话，我教你啊？”
黑暗里看不见表情，但黄耀琛莫名能想象出江雪珑此刻狡黠的样子，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捉弄人的意味。他无奈地笑了笑，问道：“教我，有什么条件？”
“哈哈，很简单，拜师。”江雪珑的声音里满是得意，“如今我已经有两个徒弟了，你要是拜师，就是小师弟。”
黄耀琛挑了挑眉：“另外两个是？”
“大师姐徐珍珍，二师兄张国容。”江雪珑说得理直气壮。
黄耀琛沉默了，这个“小师弟”的身份，实在有点难以接受。
江雪珑没听见他回应，便靠在厢壁上闭上眼睛，语气慢悠悠的：“没关系，我不着急，反正可以等到你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再做决定。”
又一阵风浪袭来，集装箱轻轻晃动了一下。黄耀琛轻叹口气，像是终于妥协，轻轻喊了声：“师父。”
“哎呀，没听见。”江雪珑故意拖长了语调，“你大点声。”
黄耀琛无奈地笑了笑，提高了些音量，又喊了一声：“师父。”
“乖徒儿！”江雪珑立刻笑出声，伸出手指朝黄耀琛的方向虚点道，“以后跟为师说话，记得摆正自己的位置，知道了吗？”
黄耀琛没反驳，心里却默默想着：他一直都摆得很正，只是她不清楚，他把自己摆在她什么位置上而已。
笑声渐渐平息，江雪珑轻咳两声，语气恢复了正经：“道士不用吃饭，不是真的不进食，而是可以通过吸收天地间的能量代替，我们称之为‘采气’。采气一般要在清晨找棵老树，面朝东方，借草木灵气，可这里没这条件，我就破例教你个最顶级的法门。”
她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要不是现在情况特殊，逼不得已，我绝不会教你。这法门关系重大，所以才必须让你拜师，你明白了吗？”
黄耀琛立刻端正了姿态，连呼吸都轻了些。他原本以为，她只是想找个理由当他师父，闹着玩而已，没想到竟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他轻轻“嗯”了一声，认真听着。
“这个法门，叫‘玄关一窍’，也叫‘玄牝之门’。”江雪珑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人间界，真正知道这一窍在哪、这扇门是什么的人，少之又少。更多的，是一知半解，却自以为懂了的人。”
话音落下，她的眼神在黑暗里变得锐利，像是能穿透这厚重的集装箱壁，直抵天地间的灵气本源：“我现在就告诉你，怎么打开这扇门。”
红色的货船在暴风雨里像一片脆弱的枫叶，被巨浪抛来抛去，而次日的香港，关于江雪珑的消息，已炸开了锅。
《搭错车》的热映让江雪珑的人气再次如日中天。阿美一角里，亲情的拉扯、爱情的遗憾、事业的挣扎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几场哭戏更是赚足了观众眼泪。更难得的是，电影里所有歌曲和舞台表演，均由她亲自上阵，唱跳演俱佳，几乎是三百六十度展现了才华，一跃成为明年金像奖最佳女主角的热门人选。
可有人捧，就有人砸。不知是谁花了大价钱，找记者扒出了江雪珑的身世——九龙城寨出身的孤女，本名江雪儿，没有父亲，从小被身份不明的母亲带到城寨生活。“演《搭错车》哪里需要演技？根本就是本色出演！”这样的论调很快在媒体上蔓延。
更过分的是，有人找了几个自称是九龙城寨的古惑仔，公然污蔑江雪珑在城寨生活时潦倒不堪，靠卖身谋生，甚至编造了许多不堪入耳的隐私话题，瞬间引爆了舆论，全港一片哗然。
偏偏此时，所有人都找不到江雪珑的踪迹。“不出面澄清，就是无力反驳”的说法很快占据上风，舆论几乎一面倒，江雪珑的名誉，像是暴风雨中的玻璃，顷刻间布满裂痕。
正在上映的《搭错车》上座率直线下降，票房受创严重；即将开机、由古陇新书改编的电影《明月斩魔录》，要不是古陇力排众议坚决支持江雪珑，出品方早已宣布更换女主角；原本约定本周与江雪珑合作表演《童话》舞台的陈栢强，也在华纳的压力下，暂时取消了表演。
就连与她有商业合作的爵邸、可口可乐、迪奥等品牌，虽因之前对她的了解，暂时没有做出割席决定，但所有人都清楚，若她迟迟不出面回应，割席不过是时间问题。
在江雪珑的粉丝们五味杂陈、手足无措的时候，反应最激烈的，当属张国容的粉丝。她们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莱斯利的女朋友是九龙城寨的楼凤”，纷纷冒着暴风雨，聚集到尖沙咀弥敦道的Longles旗舰店门口抗议，扬言“不分手就脱粉”。为了防止发生暴力冲突，麦智森只能挂出“暂时歇业”的公告牌，紧急闭店。
这一连串消息传到泰国时，张国容刚结束一场演唱会。他连庆功宴都没参加，第一时间订了机票飞回香港，可找遍了江雪珑可能去的所有地方，都没见到她的身影。不止是他，徐珍珍、苏曼妮、陈舒芬……所有人都与她失联了。
在这四位与江雪珑关系最亲密的人，于江雪珑家集合商讨对策时，徐珍珍把张国容叫到一边：“其实，在城寨的时候，卖身的是我，不是阿珑。”她红着眼眶，咬牙坦白，“我可以出面澄清，我去跟记者说，把事情说清楚！”
张国容却摇了摇头，语气沉重：“没用。这事必须阿珑自己出面，你出面，不仅会起反效果，还会对你造成伤害。你正在申读香港大学，别掺和进来，老老实实在家等录取通知。”
徐珍珍还想再说什么，张国容却突然定住了，像是从她的话里找到了突破口。他沉默片刻，眼神渐渐坚定，转头对苏曼妮和陈舒芬宣布：“我要开记者发布会！”
发布会定在半岛酒店会议厅，消息一出，全香港的媒体都涌了过来，连没被邀请的小报记者都想混进来，整个会议厅挤得水泄不通，大门口更是围满了人，都想第一时间拿到确切的消息。
张国容坐在主席台中央，没有多余的开场白，只看着台下的无数镜头，斩钉截铁地说：“不管她叫江雪珑，还是江雪儿，我张国容都中意她，以后也会跟她结婚。现在所有人都联系不上她，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是在逃避，而是可能遇到了危险，我已经向警方报案。希望各位积点口德。”
说完，他站起身，不管身后记者们“江雪珑真的是城寨楼凤吗”“你不怕影响事业吗”的追问，径直走出了会议厅。
当日，《张国容：我会跟江雪珑结婚》的新闻就登上了各大媒体头条，硬生生在一面倒的舆论里，为江雪珑的名誉扳回了一城。
而在海上漂泊了五日的4186号货船，终于在暴风雨停歇的深夜，缓缓靠了岸。
集装箱被吊车卸下，落在一处偏僻的私人码头上，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卸货工人的脚步声和低语声。江雪珑和黄耀琛屏住呼吸，藏在货物缝隙里，直到工人放下集装箱，转身去旁边抽烟，两人才借着夜色，悄悄摸了出来。
“这批文物得赶紧运去仓库，三联帮的人还在等着清点呢！”
“放心，高雄这码头是我们斧头帮的地盘，就算是三联帮，也不敢乱来。”
工人的对话清晰地传进耳朵里，江雪珑和黄耀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这里是台湾高雄，而这艘船，果然是走私船，还是黑帮的。
“你们都是社团体系，就算被发现了，三联帮和斧头帮也不会拿我们怎么样吧？”江雪珑压低声音，问黄耀琛。
“要是光明正大来，他们当然不会动我们。”黄耀琛眼神警惕地扫过四周，“但现在，我们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他们很可能会把我们扣下，再跟香港的其他社团换个好价钱，神不知鬼不觉……”
“那只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出去了。”江雪珑摊了摊手。
“跟在我后面，别乱走。”黄耀琛刚要迈步，就被江雪珑拉住了。她在他左手心写下“遁”字：“这是掌心符，捏好，能降低你的存在感，不容易被人发现。”
黄耀琛乖乖捏紧左手，掌心还残留着她的温度。这几日，他已经跟江雪珑学着打开了“玄牝之门”，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又上升到新的层面。他或许不理解其中的逻辑，但相信江雪珑说的结果。
两人猫着腰，借着码头上随处可见的货柜和木箱做掩护，小心翼翼地躲避着三三两两巡逻人的视线，每一步都走得极轻，终于摸到了一面铁丝网做成的围墙前。
“翻过去，应该就能离开码头了。”黄耀琛伸手推了推铁网，转头对江雪珑说。
江雪珑点点头，两人正踩着铁网的缝隙往上爬，突然，一声狗叫猛地划破夜空，紧接着，就是更多的狗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坏了！”江雪珑心里一沉，语速飞快地说，“遁甲符只能降低视线中的存在感，却遮不住气味。狗可能看不到我们，却能闻到我们！”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仓库里就窜出了几只狼狗，眼睛在夜色里泛着绿光，朝着铁网的方向狂奔而来，嘴里还不停狂吠。与此同时，几束强光手电也跟着照射过来，隐约可见一群人正跟在狼狗后面，朝二人的位置迅速靠近。
黄耀琛连忙低喝一声：“快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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