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粘稠、厚重，如同亿万年的冻土，死死压着眼皮。绝对的死寂。没有声音，没有震动，甚至连自身血液流动的感知都已消失。仿佛意识被剥离了躯壳，漂浮在一片虚无的坟场。
李维感觉自己像一块沉入深渊的石头，不断下坠，却又感觉不到任何方向。时间的流动失去了意义。一秒？一年？还是一瞬永恒？唯有深入骨髓的冰冷，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残存的意识。那是内力被彻底抽干、经脉如同干涸河床般灼痛后留下的虚空感，也是目睹老疤在能量乱流中化为血雾时，灵魂被冻结的寒意。
老疤…那张布满血污、最后凝固着狰狞笑容的脸，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记忆深处。堵在舱门的魁梧身躯，咬掉保险栓的决绝，以及最后那声撕裂灵魂的“归——乡——！！！”…
“呃…”一声微弱的呻吟，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是李维自己。他试图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如同焊死。每一次细微的念头转动，都牵扯着灵魂深处撕裂般的剧痛。
感官…在缓慢地、挣扎着复苏。
最先回来的是触觉。冰冷。坚硬。粗糙的金属边缘硌着后背，带来清晰的痛感。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死死压住，如同被浇筑在铁水之中，动弹不得。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砾，肺部传来撕裂般的灼痛。
接着是听觉。死寂的背景音中，开始渗入一些极其微弱、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那是金属在巨大应力下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嘎吱…嘎吱…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骨骼摩擦。还有…液体滴落的声音？嘀嗒…嘀嗒…缓慢而粘稠，带着不祥的意味。
然后…是嗅觉。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焦糊味、血腥味、机油燃烧的恶臭…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如同金属本身被高温熔融后又急速冷却的、带着铁锈和辐射尘埃的死亡气息。这股气息钻入鼻腔，直冲脑髓，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
最后，是视觉。
沉重的眼皮终于被意志强行撬开一道缝隙。
映入眼帘的，是地狱。
驾驶舱…已经不能被称之为舱室。它更像是一头被开膛破肚、内脏暴露在外的钢铁巨兽残骸。原本相对完整的空间被巨大的撕裂伤贯穿，扭曲断裂的金属龙骨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狰狞地刺向被撕裂的穹顶。透过巨大的破洞，看到的不是天空，而是一片无法形容的、如同沸腾油彩般翻滚扭曲的混沌！
光线不再是直线传播，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在破碎的舱壁和扭曲的金属间疯狂地扭曲、缠绕、旋转！赤红、幽蓝、惨绿、暗紫…各种无法命中的诡异色彩毫无规律地泼洒、流淌、互相吞噬，勾勒出一幅令人理智崩溃的抽象画！视线所及之处，一切都在无规律地变形、拉伸、压缩！一块扭曲的仪表盘碎片，在你注视它的下一秒，可能已经拉伸成一条诡异的金属丝带，或者压缩成一片薄如蝉翼的金属箔！
空间本身…在疯狂地跳舞！
物理法则在这里是最大的笑话。李维看到一块脸盆大的、边缘锋利的金属碎片，静静地悬浮在离地半米的空中，一动不动。下一秒，它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瞬间加速到看不清轨迹，狠狠嵌入对面早已扭曲变形的舱壁！而嵌入的瞬间，那块舱壁又如同水面般荡漾起一圈涟漪，金属碎片竟诡异地“沉”了进去，只留下一个边缘呈熔融态的孔洞！
重力时有时无。李维感觉自己的身体时而像被万吨巨石死死压住，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时而又如同羽毛般轻飘飘地浮起，撞上冰冷的天花板残骸；时而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甩向侧方，砸在布满尖刺的金属废墟上！
混乱！极致的混乱！感官被彻底撕裂，认知被无情践踏！这是时空暗流的核心！是物理法则的坟场！
“呕…”旁边传来剧烈的呕吐声。
李维艰难地扭过头（仅仅是这个动作，就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只见扳手瘫在一堆扭曲的线缆和破碎仪表中间，正剧烈地干呕着，脸上糊满了呕吐物、油污和干涸的血迹，那只独眼因为极致的眩晕和恐惧而布满了血丝，眼神涣散，如同被玩坏的木偶。他的一条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
更远处，小玲的身影被半埋在几块塌落的厚重装甲板下，只露出上半身。她清冷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紧抿，嘴角残留着血迹。一条手臂被锋利的金属边缘划开，深可见骨，鲜血正缓慢地渗出，染红了黑色的作战服。她的眼睛紧闭着，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但显然受伤极重。
“归乡号”…彻底完了。尾部那台巨大的锅炉连同后半个船体，早已在最后的爆炸中不知所踪，只留下撕裂的巨大创口，边缘的金属呈现出被高温熔断的琉璃态。仅存的船首部分，也如同被巨力揉捏过的易拉罐，布满了致命的裂痕和扭曲的凸起，随时可能彻底解体，将所有人埋葬在这片时空的坟场。
死寂再次笼罩，只有金属冷却收缩的“咔哒”声和液体滴落的“嘀嗒”声，如同死神的秒表。
就在这时！
嗡——！！！
一声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机械嗡鸣，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猛地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嗡鸣声来自角落——来自被一堆破碎金属板半掩着的苏清雪！
李维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猛地被投入滚烫的熔炉！他挣扎着，不顾全身散架般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向那个方向爬去！粗糙的金属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掌和膝盖，留下深深的血痕。
终于，他扒开沉重的金属碎片。
苏清雪蜷缩在那里，身体被几块扭曲的金属构件卡住，像一尊破碎的瓷器。她的脸色惨白得如同透明，嘴唇没有丝毫血色，只有颈间那枚晶体…
那枚晶体，此刻的状态诡异到了极点！
它不再是之前那种混乱无序的疯狂闪烁，也不是彻底熄灭的死寂。它以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频率，缓慢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释放出一圈圈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如同水波般的时空涟漪！涟漪扩散开来，与周围狂暴扭曲的空间乱流接触时，竟然能极其短暂地、极其微弱地…抚平一丝混乱？！
而最牵动李维心神的，是她那条银灰色的机械义肢！
整条手臂，从肩胛接口到金属指尖，覆盖着一种如同活体藤蔓般、散发着温润暗红微光的…纹路！这些纹路不再是之前暴走时那种熔岩脉络般的凸起搏动，而是如同烙印在金属内部的、流淌着能量血液的隐秘回路！它们以一种奇异的、近乎和谐的韵律，随着颈间晶体的搏动而同步明灭！
嗡…嗡…
每一次嗡鸣，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带着安抚与引导意味的时空波动！这股波动，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的光源，虽然微弱，却顽强地抵抗着周围狂暴的混沌！
“坐标信号…稳定了！”扳手虚弱而震惊的声音响起，他挣扎着举起手中那台屏幕布满裂痕、但奇迹般还能勉强工作的“净痕”追踪器！追踪器屏幕上，代表目标虫洞残影的红色光点，此刻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定状态跳动着！光点旁边，一行清晰的坐标参数如同灯塔般恒定！
“方向…就在前面！”扳手指着观察窗外那片翻涌得最剧烈、色彩最混乱的混沌核心，“那片…那片‘油彩’最浓的地方！信号源…就在里面！苏丫头…她…她在稳定信号！”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却倔强地再次亮起！
然而，就在这微弱的希望刚刚点燃的瞬间！
一股远比时空暗流本身更加冰冷、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绝望的秩序威压，如同跨越了维度的界限，再次穿透扭曲的时空屏障，轰然降临！
嗡——！！！
冰冷、纯粹、带着绝对逻辑和湮灭意志的能量波动，如同无形的冰山，瞬间冻结了“归乡号”残骸周围翻腾的混沌！那沸腾的油彩光芒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成诡异的静态画面！
冷澈！
他覆盖着深邃哑黑装甲的身影，如同无视了物理法则的幽灵，竟然稳稳地悬浮在时空暗流那如同凝固油画般混乱的边缘！深色的单向视窗面罩，如同深渊本身，穿透了凝固的混乱，精准地锁定了残骸中挣扎的蝼蚁！他覆盖着装甲的右臂再次抬起，掌心幽蓝的光芒如同死神的眼眸，急速凝聚！这一次，光芒的强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目标，直指苏清雪！
“逻辑…污染源…终极清除。”冰冷的电子音，如同最终的丧钟，在所有人灵魂深处敲响！
毁灭的光束，即将降临！
“不——！！！”李维目眦欲裂，嘶吼声带着血沫！他挣扎着想要扑向苏清雪，身体却被那股恐怖的秩序威压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苏清雪的身体猛地剧烈痉挛！
她紧闭的双眼，眼睫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进行着殊死搏斗！颈间那枚稳定搏动的晶体，光芒瞬间变得紊乱！蓝光与暗红光芒疯狂地交替闪烁、争夺！那条流淌着暗红纹路的机械臂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接口处再次透射出刺眼的光芒！
“呃…啊…”一声混合着无边痛苦与挣扎的呻吟，从她唇间艰难挤出。
她的意识…在沉沦的深渊边缘…苏醒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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