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是被一阵刺骨的寒意惊醒的。
不是派出所空调的冷风，那股冷意带着湿漉漉的土腥气，像刚从沟底捞上来的水草，缠在她的脚踝上。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坐在长椅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枚人骨纽扣，指腹被缺角硌出了道红痕，渗着血珠，和纽扣上的暗红色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派出所的白炽灯不知何时变得昏黄，灯管“滋滋”响着，光线忽明忽暗，在墙上投下铁柜和卷宗的影子，像一群张牙舞爪的怪物。对面的长椅空着，地上的纽扣不见了，只有道浅浅的划痕，像被什么东西拖拽过。
“李队？”小雨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屋里荡开，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变得尖尖的，像女人的尖叫。拘留室的方向静悄悄的，刚才那声惨叫像从没发生过。
她站起身，腿麻得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拘留室的铁门虚掩着，露出条缝，里面黑漆漆的，像个无底洞。一股熟悉的甜腥味从里面飘出来，比在出租车上闻到的浓十倍，像打翻了的腌菜坛子，混着铁锈味。
“有人吗？”小雨的手搭在门把上，冰凉的金属冻得她指尖发麻。门把上缠着圈蓝线，打的结很特别，是裁缝常用的“死结”，越拽越紧。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拘留室里没人。
只有根蓝线悬在半空，一端系在铁窗的栏杆上，另一端垂在地上，打着个小小的圈，像个套索。墙角有滩深色的污渍，形状像个人影，边缘还在慢慢晕开，渗进水泥地的裂缝里，发出“嘶嘶”的轻响，像水浇在烧红的铁上。
老周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拘留室的门是从外面锁的，他不可能自己打开。
小雨的目光突然被铁窗吸引了。栏杆上缠着圈蓝线，线上挂着粒黑色纽扣，是人骨磨的，缺角处对着她，像只眼睛。纽扣下面压着张纸，是从卷宗上撕下来的，上面用蓝线写着行字：
“柳树沟，找我的顶针。”
是张兰的字迹，和照片背面的“三月初七”一模一样。
她要我去柳树沟？去找那个顶针？
小雨的心脏“咚咚”狂跳，转身就想跑，可脚刚迈出门槛，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看，是她的帆布包，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拉链敞开着，里面的人骨纽扣滚了出来，在地上排成一排，缺角都朝着门外，像在指引方向。
包的最底层，露出半截蓝布，是那件蓝布褂子的一角。她明明记得褂子已经不见了。
小雨突然想起李队的话：张兰的颈部有三道勒痕，是蓝线勒的。而老周是用佛珠线勒死的……佛珠线是棕色的，不是蓝线。
那老周脖子上的蓝线是哪里来的？
是张兰勒死的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拘留室里突然传来“咔嗒”一声，像顶针掉在地上的声音。小雨猛地回头，只见铁窗的栏杆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枚铜制顶针，边缘有个缺口，正随着灯光的晃动微微发亮。
可她明明记得，顶针应该在柳树沟的刺丛里。
这时，派出所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夜风灌进来，带着股浓烈的甜腥味，吹得卷宗“哗啦哗啦”响。小雨的帆布包自己合上了拉链，“啪嗒”一声扣上了锁，然后像长了腿似的，朝着门外滚去。
它在催我走。
小雨咬了咬牙，抓起帆布包追了出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一个鬼魂的话，但她清楚，只要不去柳树沟，老周的下场就是她的下场。
深夜的街道空荡荡的，只有路灯在发颤，投下长长的影子。帆布包在前面滚着，速度不快，刚好能让她跟上。滚到路口时，包突然停了，朝着左边拐去，那边是去柳树沟的方向。
没有出租车，没有公交车，连个行人都没有。小雨只能跟着帆布包，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路边的树影张牙舞爪，像要扑下来抓她，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沙沙”响，像有人在背后梳头。
不知走了多久，路越来越窄，路灯也没了，只剩下月光惨白地洒在地上，照亮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尽头就是柳树沟。
沟不深，三米左右，长满了酸枣刺，像无数只伸出的手。十年前，张兰就是掉在这里的。
帆布包滚到沟边停了下来，拉链自己打开，那件蓝布褂子飘了出来，落在刺丛里，领口朝上，缺纽扣的地方对着沟底，像在说“就在这里”。
小雨深吸一口气，抓住沟边的野草，慢慢往下滑。草叶割得手心生疼，泥土里混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干涸的血，沾在指尖，有种黏腻的触感，像没干的浆糊。
刺丛很密，蓝布褂子被勾住了，后心处的枫叶形污渍卡在一根最粗的刺上，污渍里的细痕缠着根蓝线，线的另一端埋在刺丛深处，露出个小小的铜色亮点。
是顶针！
小雨伸手去够，酸枣刺扎进了掌心，疼得她眼泪直流，血滴在蓝布褂子上，洇出个小小的红点，像朵绽开的花。她忍着疼，拨开刺丛，抓住了那个亮点。
是枚铜制顶针，边缘有个缺口，内壁刻着个小小的“周”字，被血浸得发黑。顶针的缺口处卡着根蓝线，线的另一端缠着半片指甲，是女人的指甲，涂着红色的指甲油，已经发乌了。
是张兰的指甲！
她在沟底挣扎时，指甲被顶针的缺口刮掉了半片，缠在了线上。
小雨的手指突然被顶针烫了一下，不是热，是那种带着麻的灼痛，像被烙铁烫过。她低头看，顶针的内壁上，除了“周”字，还有行更小的字，是用针尖刻的：
“他说要娶我。”
他？是老周？
十年前，老周说要娶张兰，所以给她打了刻着“周”字的顶针。可后来为什么杀了她？
就在这时，顶针突然自己转了起来，缺口处的蓝线松开了，半片指甲掉在地上，露出下面的东西——是半粒人骨纽扣，缺角处和其他纽扣一模一样，上面沾着点白色的粉末，像骨灰。
是张兰自己的骨头磨的纽扣？
小雨的脑子一片混乱，刚想把顶针放进包里，顶针突然“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滚进刺丛深处。她急忙伸手去捡，指尖刚碰到顶针，就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手腕。
是只手。
从刺丛里伸出来的手，皮肤白得像纸，手背上有几道红痕，正是张兰的手。
小雨吓得魂飞魄散，想抽回手，可那只手抓得很紧，指关节“咔嗒”响了一声，像要把她的骨头捏碎。刺丛里传来个轻飘飘的声音，就在她耳边：
“帮我缝完最后一针。”
“不……我不敢……”小雨的眼泪掉了下来，混着手心的血，滴在张兰的手背上，“你已经报仇了，老周死了……”
“他不是第一个。”张兰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像针划过玻璃，“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
还有谁？
小雨的手腕突然被拽得更紧，整个人朝着刺丛里倒去。她看见刺丛深处有个黑影，像个人形，被蓝线捆在树上，身上盖着件蓝布褂子，正是她包里那件。
褂子的后心处，缝着粒人骨纽扣，缺角处对着她，像只眼睛。
“看看他是谁。”张兰的声音带着笑，轻飘飘的，像线穿过针眼。
小雨的心跳得快要炸开，颤抖着伸出手，掀开了蓝布褂子的一角。
底下是具骸骨，已经风化得差不多了，脖子上缠着圈蓝线，线上挂着枚铜制顶针，边缘有个缺口，内壁刻着个“李”字。
是枚新的顶针，不像老周那个用了很多年。
李？
哪个李？
小雨的目光突然落在骸骨的手指上，右手食指第二节骨裂，和张兰的一模一样。
她猛地想起李队的话：“张兰的右手食指第二节骨裂，像是生前被人用力掰过。”
掰断她手指的，不是老周，是这个“李”？
这时，骸骨的胸腔里突然滚出粒人骨纽扣，缺角处对着她，上面用蓝线绣着个小小的“李”字。
小雨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她认得这个“李”字的笔迹。
和李队在卷宗上签字的笔迹，一模一样。
柳树沟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刺丛“哗啦哗啦”响，像无数只手在鼓掌。小雨的帆布包自己打开了，那件蓝布褂子飘了出来，落在她的怀里，领口缺纽扣的地方对着她的脖子，像个张开的嘴。
顶针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她的手里，针尖朝上，穿的正是那根蓝线，线的另一端，不知什么时候系在了她的手指上，勒得指腹发白。
远处传来警笛声，越来越近。
小雨低头看着怀里的蓝布褂子，后心处的枫叶形污渍里，那根蓝线缠成了个结，结的形状很奇怪，像个“李”字。
而她的帆布包里，多出了枚新的人骨纽扣，缺角处对着派出所的方向，像只睁开的眼睛。
她突然明白了张兰说的“最后一针”是什么。
不是缝纽扣，也不是缝顶针。
是缝凶手的名字。
老周已经死了，下一个，是李队。
警笛声越来越近，车灯照进柳树沟，像两只探照灯。小雨看见李队的警车停在了沟边，他正弯腰往沟里看，下巴上的痣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他的手里，攥着根蓝线。
线的另一端，系着枚铜制顶针，边缘有个缺口，内壁刻着个“李”字。
张兰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像情人间的呢喃：
“帮我缝好这最后一针，用你的血。”
小雨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扎破的手心，血正顺着指尖往下滴，落在蓝布褂子的领口上，洇出个小小的红点，像粒刚缝上去的纽扣。
而她手里的顶针，针尖正对着自己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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