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道人——青冥，那模糊的面容似乎转向了郑玄所在的方向。一个如同两块锈铁摩擦的、干涩而古老的声音，直接在所有生灵的心湖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玄天遗脉，还不归位，更待何时？”
这句话，是对郑玄说的！
嗡——！
郑玄手中的玄蛟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
剑脊之上，那条沉寂的金色蛟纹彻底脱离剑身，在空中迎风便涨，化作一条栩栩如生、鳞爪飞扬的金色神蛟。
与此同时，郑玄体内的剑蛟灵脉如同被彻底点燃的火山，狂暴的力量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托举着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着那柄巨大的青铜古剑飞去！
那条遭受重创的千丈雷蛟，似乎被彻底激怒，亦或是感应到了致命的威胁。
它放弃了攻击王长生的残破法相，巨大的头颅扭转，独眼死死锁定飞向青铜古剑的郑玄！
巨口张开，不再是雷光，而是一道凝聚了空间破碎之力的漆黑吐息！所过之处，空间无声湮灭，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虚无轨迹！
青冥道人灰袍鼓荡，宽大的袖口中，十二道闪烁着各色光芒的古老符箓如同流星般飞出，在空中瞬间布成一座玄奥无比的剑阵！
符箓流转，剑气纵横，试图拦截那道恐怖的黑色吐息。
然而，那吐息蕴含的湮灭之力太过霸道！符箓组成的剑阵光芒狂闪，仅仅支撑了半息，便接连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轰然炸碎！
毁灭的黑息，再无阻碍，直扑郑玄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
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悸动与明悟，如同醍醐灌顶般涌入郑玄的脑海！他并非有意，身体却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反应。
右臂高举玄蛟剑，头顶那条由剑纹所化的金色神蛟发出一声震天龙吟！
剑动！
轨迹却完全违背了人体常理！他的脊柱如同真正的蛟龙般诡异地扭动、延展，带动着全身骨节发出一连串爆豆般的脆响！
玄蛟剑划出的轨迹，在空中留下道道凝而不散的金色残影，这些残影并非杂乱无章，而是瞬间组合、凝聚，化作一条更加庞大、更加威严、鳞爪毕现的五爪金龙虚影！
龙睛开合，神光湛然，带着睥睨万物的古老威压，朝着那湮灭一切的黑色吐息，悍然扑去！
“剑蛟…吞天！”
无声的碰撞。
时间仿佛再次被按下了暂停键。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席卷八荒的能量乱流。
只有那五爪金龙，用它那纯粹由剑意与灵脉之力凝聚的巨口，死死咬住了黑色吐息的核心！
郑玄的视线穿透狂暴的能量乱流，清晰地看到，在那千丈雷蛟最为脆弱的逆鳞位置，赫然镶嵌着一枚巴掌大小、光芒黯淡的金色鳞片！
那鳞片上的纹路…与他曾经手腕上被剥离的灵纹，如出一辙。
“那是…？”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你的本源灵纹碎片。”青冥道人那干涩的声音，如同直接在郑玄的神魂深处响起，“二十年前，郑乾自寒江妖蛟逆鳞下所得。此乃玄天宗最后一道‘剑蛟灵种’的载体，亦是紫剑宗觊觎之物。”
金龙与黑息的角力已至白热化。
郑玄感到全身的剑蛟灵脉都在沸腾、燃烧，某种沉睡万载的古老意志正在他血脉深处缓缓苏醒。
而就在这时，那三条被洞玄鉴青光重创、鳞片剥落大半的元婴雷蛟，竟放弃了攻击其他人，如同三道绝望的紫色流星，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朝着被金龙牵制的郑玄猛扑而来！
“护住灵脉！” 慕千秋须发皆张，所有翡翠锁链瞬间崩解，化作一张遮天蔽日的翠绿巨网，其上符文疯狂闪烁，试图拦住其中一条。
“阵…起！” 太清观为首老道目眦欲裂，猛地喷出一口蕴含本命精血的心头血，洒在头顶的通宝古钱上。
其余六位老道同时效仿。
七枚古钱瞬间染成刺目的猩红，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光，七星锁魂阵光芒大盛，悍然罩向第二条元婴雷蛟！
然而代价是惨重的，七位老道身体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生命之火急速黯淡。
“青山…在！” 岳青双目赤红，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咆哮！
他身后残存的数十名青山剑修，齐声怒吼，剑光汇聚，化作一道决绝的青色洪流，义无反顾地撞向第三条雷蛟。
剑光与雷蛟碰撞的瞬间，不断有身影在刺目的光芒中炸成血雾，但剑阵洪流，半步不退！
然而，最先抵达郑玄身前的，并非这些拼死相护的身影。
是谭同壁！
这位沉默的炼器宗师，此刻独臂低垂，那陪伴他多年、如同身体一部分的金属义肢，此刻却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表面崩裂开无数细密的裂纹。
他看着三条扑来的元婴雷蛟，看着被金龙牵制、无法动弹的郑玄，看着远方王长生法相在空间裂缝撕扯下愈发黯淡的光芒…
他那张被火光常年熏染的刚毅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凝固的平静。
下一刻，他仅存的左臂猛地抬起，五指成爪，狠狠插向自己右肩与金属义肢连接的断口处！
噗嗤！
鲜血飞溅！
没有惨叫。谭同壁脸上肌肉剧烈抽搐了一下，眼神却更加决绝。
他竟生生从那血肉与金属交缠的断口处，抠出了一块鸽卵大小、包裹着粘稠鲜血与金属碎屑、散发着微弱金红光芒的…晶核！那是他“百炼灵体”的本源核心，是他毕生炼器之道与生命精元的结晶！
“玄儿…活下去…”
一声低不可闻的呢喃，随风而逝。
谭同壁用尽最后的力量，将那枚燃烧着生命与道则的金红晶核，猛地按向郑玄的后心！
轰——！！！
晶核在触及郑玄身体的瞬间，轰然解体！化作亿万点细碎而璀璨的金红光芒，如同宇宙初开的星屑洪流，并非攻击，而是以一种自我牺牲的姿态，疯狂地涌向那些缠绕在王长生法相上、正试图撕裂郑玄所在空间的黑色裂缝！
嗤嗤嗤嗤——！
金红光芒与黑色裂缝碰撞，发出刺耳的灼烧消融之声，如同飞蛾扑火，每一粒金红光点都在接触裂缝的瞬间湮灭，但前赴后继，无穷无尽。
硬生生在郑玄与那致命的黑色裂缝之间，构筑起一道短暂却无比坚实的屏障！
“舅舅——！！！” 郑玄目眦欲裂，灵魂都在这一刻发出了悲鸣。
他眼睁睁看着谭同壁的身体，在晶核离体的瞬间，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那布满裂纹的金属义肢彻底崩碎，化作漫天铁屑…
第三条元婴雷蛟终究突破了岳青等人用生命筑起的防线。
一只覆盖着残破紫鳞、缠绕着毁灭雷霆的狰狞蛟爪，带着冻结神魂的杀意，撕裂空间，直取郑玄心口。
距离，三寸！
郑玄甚至能看清蛟爪上每一片倒竖的鳞片边缘闪烁的寒光。
然而，就在这生死一瞬的刹那——
嗡！
郑玄全身覆盖的金色鳞甲，在心口位置骤然亮起！
一个复杂玄奥到极致、仿佛蕴含了天地剑道至理的暗金色剑形图腾，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来，图腾光芒流转，散发出坚不可摧、万法不侵的古老道韵。
嗤！嗤！
两道攻击后发先至！
一道是王斩疾凝聚毕生修为、牵引整片海域水元之力所化的湛蓝水龙。龙口之中，含着一枚逆鳞形状的幽蓝冰晶，散发着冻结万物的极寒与洞穿一切的锋锐！
《逍遥游龙诀》终极杀招——逆鳞击！
另一道，则是清微子那刚刚重生、却再次悍然点出的玉质小指！指尖凝聚着青山法门千载气运、万里山河的厚重意志，青山印！
轰隆！！！
蛟爪、水龙、玉指，三者以郑玄心口的剑形图腾为中心，轰然碰撞！
无法形容的恐怖能量风暴瞬间炸开！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刺目的光芒吞噬了一切！
当光芒稍稍敛去，郑玄依旧悬立空中。心口剑形图腾明灭不定，嘴角溢出一缕金红色的鲜血。
雷万鹤所化的元婴雷蛟，那只足以洞穿山岳的蛟爪，被硬生生挡停在心口图腾前三寸之地！
爪尖与图腾之间，空间被彻底湮灭，形成一片混沌的虚无。
青冥道人那模糊的身影，在青铜巨剑上似乎微微颔首。
“玄天剑印已成，此间因果，当结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悬浮高天的洞玄鉴，那万丈青光骤然收缩。
不再是普照战场，而是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洞穿诸天万界的青色光柱，轰然落下，将郑玄完全笼罩！
郑玄感到体内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枷锁轰然破碎。
一股源自开天辟地之初的古老、苍茫、霸道绝伦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剑蛟灵脉的最深处，彻底爆发！
玄蛟剑发出一声欢欣雀跃到极致的龙吟，自动飞回他手中，剑身却在青光中寸寸溶解，化作一条活生生的、鳞爪飞扬、双目如熔金般的迷你金蛟！
它亲昵地缠绕在郑玄的右臂之上，额头中央，一个与玄蛟剑脊纹路一模一样的印记，熠熠生辉！
“吼——！！！”
缠绕手臂的金蛟发出一声真正响彻九霄的龙吟。
无需郑玄催动，它已化作一道撕裂混沌的金色闪电，离体而出！
体型虽远不及那千丈雷蛟，但其身上散发出的、源自洪荒的纯正龙威与无上剑意，却让整个战场的生灵都为之窒息！
它无视空间距离，瞬间出现在千丈雷蛟逆鳞之前，张开那看似微小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口器，精准无比地咬住了那枚镶嵌在逆鳞中的、属于郑玄的本源金鳞！
“嗷——！！！”
千丈雷蛟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剧痛与无边恐惧的惨嚎。
整个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最关键的基石，从被咬中的逆鳞处开始，寸寸崩解！如同沙塔般轰然坍塌！
那三条被洞玄鉴重创、又被众人拼死阻拦的元婴雷蛟，见状发出绝望的悲鸣，竟不再攻击，转身欲逃！
“哪里走！” 慕千秋的翡翠巨网猛地收紧！
“镇！” 太清七老燃烧生命维持的七星锁魂阵光芒再盛！
“杀！” 岳青与残存的青山剑修，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再次挺剑冲锋！
血月，在这一刻攀升至天穹最高处，光芒浓稠如血，仿佛要滴落下来。
郑玄立于洞玄鉴的青光之中，右臂缠绕着活生生的金蛟，心口的剑形图腾灼灼燃烧。
他俯视着下方崩解的巨蛟、溃逃的雷蛟、燃烧的生命、陨落的星辰…以及那倒在冰冷玄武岩上、再无生息的独臂身影。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苍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舅舅谭同壁最后那平静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底。
也就在这一瞬，海天之间，那残破不堪、被黑色裂缝死死缠绕的王长生元婴法相，突然爆发出最后、也是最辉煌的光芒！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无声的、温柔的碎裂。
法相如同最精美的琉璃盏，碎裂成亿万点细碎的金色光点。这些光点并未消散，而是化作一场笼罩了整个惨烈战场的、温暖而神圣的金色光雨，纷纷扬扬，飘洒而下。
光雨落在垂死的雷蛟身上，如同滚油泼雪，滋滋作响，加速着它们的消亡。
光雨落在浴血的修士身上，却带来一股沛然的生机与暖意，抚平伤口，滋养神魂。
当最后一滴最为璀璨、仿佛蕴含着无尽道韵的金色光雨，轻轻滴落在郑玄眉心的刹那——
一段尘封万载的记忆洪流、一门包罗万象的玄天剑道总纲、一个沉重到足以压垮星辰的古老使命…轰然涌入他的识海！
洞玄鉴的光芒终于缓缓敛去。那柄巨大的青铜古剑开始变得虚幻。
剑柄之上，青冥道人那模糊的身影，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在彻底消散于天地之前，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万古轮回的眼眸，穿透了空间的距离，深深地、深深地落在了郑玄的身上。
一个如同来自远古洪荒、带着无尽沧桑与期许的声音，在所有生灵的心湖最深处回荡开来，为这场血月下的惨烈之战，画下了一个带着无尽问号的休止符：
“玄天当兴。”
战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幸存的修士们，无论敌我，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刻骨铭心的伤痛、以及难以言喻的敬畏，望向高空。
望向那个右臂缠绕金蛟、心口烙印剑印、沐浴着残存金雨，仿佛从古老传说中走来的少年。
海风呜咽，卷起浓重的血腥与焦糊气息，吹过遍地狼藉的战场，吹过冰冷僵硬的尸骸，吹过幸存者呆滞的面庞。
新时代的帷幕，或许就在这血月残照、烬海悲歌中，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拉开。而帷幕之后，是希望，还是更深的绝望？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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