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七月,尔朱天光率领各路大军进入陇地,来到水洛城。王庆云、万俟道洛出城迎战,尔朱天光射中万俟道洛的手臂,万俟道洛丢掉弓箭往回跑,尔朱天光趁机攻下了东城。贼人把兵力集中到西城,城里没有水,众人又渴又疲惫,有投降的人说王庆云、万俟道洛打算突围逃跑。尔朱天光担心他们跑掉,就派人去劝王庆云早点投降,说:“要是你自己拿不定主意,那就听大家今晚一起商量,明天一早给我答复。”王庆云等人希望能稍微缓一缓,好趁夜突围,就回复说:“请等到明天。”尔朱天光就派人对他们说:“知道你们缺水,现在我为你们稍微后退一点,你们可以去取山涧里的水喝。”贼众听了很高兴,就不再想着逃跑了。尔朱天光秘密让军士们多做木枪,每根长七尺,黄昏后,绕着城分布排列,在要道上布置得更密集。又在木枪中间埋伏人手,防备贼人冲突,还让人在城北悄悄绑好长梯。当天夜里,王庆云、万俟道洛果然骑马突围,碰到木枪,马都受伤倒下,伏兵四起,立刻就把他们抓住了。军士们顺着梯子进城,其余的贼人都往城南跑,遇到木枪就停了下来,走投无路只好投降。丙子日,尔朱天光收缴了他们所有的兵器,然后把一万七千名贼人活埋了,还把他们的家属分了。至此,三秦、河、渭、瓜、凉、鄯州等地都投降了。
尔朱天光把军队驻扎在略阳。朝廷下诏恢复尔朱天光的官职和爵位,不久后又加封他为侍中、仪同三司。任命贺拔岳为泾州刺史,侯莫陈悦为渭州刺史。秦州城里的百姓谋划着杀掉刺史骆超,南秦州城里的百姓谋划着杀掉刺史辛显,骆超、辛显都察觉到了,逃回到尔朱天光那里,尔朱天光派兵前去讨伐,平定了叛乱。
步兵校尉宇文泰跟着贺拔岳进入关中,因为立了功,升迁为征西将军,代理原州事务。当时关中和陇地经济衰败,民生凋敝,宇文泰用恩情和信义来安抚百姓,百姓都很感激高兴,说:“要是早点遇到宇文使君,我们怎么会跟着去叛乱呢!”
八月庚戌日,梁武帝在德阳堂为魏王元悦饯行,还派兵把他送到边境。
北魏的尔朱荣虽然身处地方藩镇,但却在遥控着朝廷政事。他安插自己的亲信党羽,分布在北魏皇帝身边,监视皇帝的一举一动,大事小事都要知道。北魏皇帝虽然受尔朱荣控制,但生性勤劳,处理政事从早到晚不知疲倦,还多次亲自审理案件,为百姓平反冤屈。尔朱荣听说后,心里很不高兴。皇帝又和吏部尚书李神俊商议整顿吏部选官的事务,尔朱荣曾经推荐一个人去补曲阳县令的缺,李神俊觉得这个人的官阶和职位不匹配,就没上奏,另外选了别人。尔朱荣知道后大发雷霆,马上派他推荐的那个人去把职位抢过来。李神俊害怕,就辞去了官职,尔朱荣让尚书左仆射尔朱世隆代理吏部选官的事务。尔朱荣上奏请求让北方人担任河南各州的官员,皇帝没有答应;太宰元天穆进宫面见皇帝,为这事据理力争,皇帝还是不答应。元天穆说:“天柱大将军(尔朱荣)立下了大功,是国家的宰相,如果他请求把天下的官员都换一遍,恐怕陛下也不能拒绝,现在只是请求安排几个人去当州官,怎么就不答应呢!”皇帝严肃地说:“天柱要是不想做臣子,那朕也得被换掉;如果他还能保持臣子的节操,就没有替换天下百官的道理!”尔朱荣听说后,特别生气,怨恨地说:“这天子是谁扶立起来的!现在竟然不听我的话!”
尔朱皇后性格嫉妒心强,经常发脾气。皇帝派尔朱世隆去跟她讲道理,皇后说:“天子是我们家扶立的,现在竟然这样;我父亲当初要是自己做皇帝,现在肯定也决定这么做了。”尔朱世隆说:“只是他自己没这么做罢了,如果他当初自己做了皇帝,我现在也能封王了。”
皇帝在外面受尔朱荣逼迫,在宫里又受皇后压迫,总是闷闷不乐,觉得当皇帝也没什么乐趣,只希望贼寇不要平息,想让贼寇和尔朱荣相互牵制。等到关中和陇地都平定了,传来捷报的时候,皇帝却不怎么高兴,对尚书令临淮王元彧说:“现在天下算是没有贼寇了。”元彧见皇帝脸色不好,就说:“我担心贼寇平定之后,圣上会更操心。”皇帝怕其他人觉得奇怪,就用别的话岔开说:“是啊。安抚平定那些荒芜残破的地方,更不容易。”尔朱荣见四方太平无事,就上奏说:“参军许周劝我接受九锡的礼遇,我讨厌他这话,已经把他赶走了。”尔朱荣当时希望得到特殊的礼遇,所以用这话来暗示朝廷。皇帝其实不想给他,就称赞他忠诚。
尔朱荣喜欢打猎,不管严寒酷暑都不停,打猎时布置好包围圈,让士兵们必须整齐划一,就算遇到艰难险阻,也不能躲避,要是有一只鹿跑出去,就会有好几个人因此获罪处死。有一个士兵看到老虎就跑,尔朱荣说:“你怕死吗!”当场就把他杀了。从那以后,每次打猎,士兵们就像上战场一样。有一次,看到老虎被困在山谷里,尔朱荣让十几个人空手去抓老虎,不许伤到老虎。结果死了好几个人,才把老虎抓住,他以此为乐,可手下的人却苦不堪言。太宰元天穆不紧不慢地对尔朱荣说:“大王您的功勋已经很显赫了,现在四方太平,您只应该整顿政务,休养百姓,按照时节打猎,何必在盛夏时节还到处追逐猎物,破坏了和气呢?”尔朱荣捋起袖子说:“灵太后是个女流之辈,不能端正自己的行为,我们推立天子,这是臣子的本分。葛荣那些人,本来就是些没出息的家伙,趁着时局叛乱,就好比家里的奴才逃跑了,抓住就完了。最近我受了国家这么大的恩典,还没能统一天下,怎么能说功勋已经建立了呢!听说朝廷里的官员还是很放纵,今年秋天我想和你一起整顿兵马,到嵩山打猎,让那些贪污的朝廷显贵,到包围圈里去跟老虎搏斗。然后从鲁阳出发,经过三荆,把那些未开化的蛮人都抓起来,向北填充到六镇,回军的时候,顺便扫平汾胡。明年,挑选精锐骑兵,分别向长江、淮河进发,萧衍要是投降,我就求个万户侯;如果他不投降,我就带几千骑兵直接渡江把他抓来。然后我和你侍奉天子,巡视天下,这才能称得上是功勋。现在不经常打猎,士兵们就懈怠了,以后还怎么能用呢!”
城阳王元徽的妃子,是皇帝舅舅家的女儿;侍中李彧,是李延寔的儿子,也是皇帝姐姐的丈夫。元徽和李彧想得到权力和皇帝的宠信,讨厌尔朱荣妨碍他们,就每天在皇帝面前诋毁尔朱荣,劝皇帝除掉他。皇帝吸取河阴之难的教训,担心尔朱荣终究难以保全,因此暗中有了除掉尔朱荣的想法。侍中杨侃、尚书右仆射元罗也参与了这个谋划。
【内核解读】
中大通二年(公元530年)秋:尔朱荣的巅峰与孝庄帝的反击预演——权力绞杀前的暗流。尔朱天光平定水洛城,将万俟道洛、王庆云等叛军一网打尽,标志着尔朱氏集团的军事势力达到顶峰。但陇山的硝烟未散,洛阳的宫廷深处已杀机四伏——孝庄帝与尔朱荣的权力矛盾,在“清选部”“争刺史”“九锡之议”的摩擦中逐渐激化。这段历史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个细节都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断裂:尔朱荣的骄横与多疑,孝庄帝的隐忍与决绝,以及宇文泰等“未来主角”的悄然崛起,共同谱写了北魏末年最惊心动魄的权力预演。
水洛城之屠:尔朱氏的军事胜利与统治悖论
尔朱天光攻克水洛城的战役,再次展现了尔朱家族的军事手腕,却也暴露了其“以杀立威”的统治绝症。
战术上的极致冷酷贯穿始终:先是以“缓兵之计”麻痹王庆云(“任取涧水饮之”),瓦解叛军的突围意志;再连夜布下七尺木枪阵,用物理封锁断绝其生路;最终趁夜突袭,将庆云、道洛一网打尽。这种“诈术+暴力”的组合,与尔朱荣平定葛荣时的策略如出一辙,印证了尔朱氏军事思维的核心——不信任任何对手,只相信绝对的武力压制。
但胜利后的“坑杀万七千人”,则将这种思维推向极端。屠城虽能暂时震慑反抗,却也彻底摧毁了关中民众对北魏的最后一点期待。三秦、河、渭等州的“皆降”,并非真心归顺,而是慑于尔朱氏的残暴。这种“恐怖统治”的悖论在于:杀得越多,反抗的种子埋得越深。当宇文泰后来以“恩信”安抚关陇时,百姓“感悦”的反应(“早遇宇文使君,吾辈岂从乱乎”),恰是对尔朱氏血腥统治的无声控诉。
尔朱天光对秦州、南秦州叛乱的快速镇压,进一步巩固了军事优势,却未能解决根本问题——地方官与民众的对立。骆超、辛显的“走归天光”,说明北魏的地方治理已完全依赖军事威慑,行政体系早已瘫痪。
洛阳的权力暗战:从“选官之争”到“九锡之讽”
尔朱荣虽远在晋阳,却通过“树置亲党”遥控洛阳朝政,与孝庄帝的矛盾在三个层面集中爆发:
--行政权的争夺最具代表性。尔朱荣想提拔亲信任曲阳县令,吏部尚书李神俊以“阶悬”为由拒绝,结果被荣强行夺权,神俊“惧而辞位”。这场“县令之争”看似小事,实则是皇权与军阀权的正面碰撞——孝庄帝试图通过“清治选部”重建官僚体系,尔朱荣则想将人事权完全纳入私人掌控。元天穆那句“天柱若请普代天下官,陛下亦不得违之”,赤裸裸地暴露了尔朱氏的僭越之心。
--后宫的渗透加剧了矛盾。尔朱皇后以“天子由我家置立”相威胁,甚至放言“我父本即自作”,将宫廷变成了尔朱荣的“传声筒”。孝庄帝“外逼于荣,内迫皇后”,连“万乘之尊”都成了负担,这种“双重压迫”让他彻底认清:妥协换不来安宁,唯有反击才能求生。
--“九锡之议”的试探则将矛盾推向临界点。尔朱荣通过“斥退劝进者”的表演,暗示自己渴望“殊礼”,孝庄帝却以“称叹其忠”虚与委蛇。这场“隔空博弈”暴露了双方的底牌:尔朱荣想要的是“不臣之实”,孝庄帝坚守的是“帝王最后的体面”。当尔朱荣在狩猎中以“士卒如登战场”的严苛立威,甚至以“搏虎杀人”为乐时,孝庄帝更确信:此人不除,北魏必亡。
暗流涌动的反抗:孝庄帝的联盟与宇文泰的崛起
孝庄帝的“图荣之意”并非孤注一掷,而是在暗中积蓄力量:城阳王徽、侍中李彧因“恶荣为己害”成为核心盟友,侍中杨侃、尚书右仆射元罗参与谋划,形成了一个反对尔朱氏的“宫廷集团”。他们的动机虽各有不同(徽、彧为争权,侃、罗为保国),却因共同的敌人走到一起,这标志着尔朱荣的专权已触犯了太多人的利益。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宇文泰的“基层路线”。这位“征西将军”在关陇“抚以恩信”,用与尔朱氏截然不同的方式赢得民心。百姓“感悦”的评价,不仅预示着宇文泰未来的崛起,更揭示了乱世的生存法则:暴力能征服土地,却不能征服人心;唯有恩威并施,才能建立真正的统治基础。宇文泰的出现,像一道微光,暗示着北方未来的走向——取代尔朱氏的,不会是另一个“军阀”,而是能整合关陇资源、重建秩序的“新力量”。
尔朱荣的致命误判:从“猎场”到“刑场”的心理盲区
尔朱荣的悲剧,在于他将“军事思维”完全代入了政治博弈,犯下了三个致命误判:
--低估了孝庄帝的决心。他以为河阴之变的震慑能让皇帝永远屈服,却没意识到“性勤政事”的孝庄帝有自己的底线——维护北魏的法理正统。当皇帝说出“无代天下百官之理”时,已传递出“不惜决裂”的信号,尔朱荣却只当是“天子闹脾气”。
--高估了恐怖统治的效果。他沉迷于“围猎杀人”的威慑快感,将“士卒如登战场”视为治军成功,却没看到这种残暴正在把自己推向孤立。天穆“修政养民”的劝谏被斥为软弱,暴露了他“唯武力论”的偏执——在他眼中,所有问题都能靠刀枪解决,却不知人心的背离比叛军更危险。
--错判了局势的平衡。他以为“四方无事”是统治稳固的证明,却没意识到“寇盗未息”恰是维系平衡的关键。当关陇平定、叛乱渐息,孝庄帝失去了“借寇制荣”的缓冲,反而加速了“图荣”的决心。尔朱荣的“校猎嵩高”计划,本想进一步震慑朝贵,却成了催逼孝庄帝动手的最后一根稻草。
结语:巅峰即悬崖——权力游戏的终极法则
中大通二年的秋天,尔朱氏集团看似站在权力之巅,实则已踏上悬崖。水洛城的屠城胜利,不过是末世狂欢的最后一曲;洛阳的权力暗战,已进入“非生即死”的倒计时;宇文泰在关陇的默默耕耘,则预示着新时代的曙光。
这段历史最深刻的教训,在于揭示了权力的本质悖论:靠暴力夺取的权力,必须靠非暴力手段(治理、认同、制度)来维系,否则终将被更强大的暴力推翻。尔朱荣懂军事、善权谋,却不懂“止戈为武”的道理,最终将自己变成了全天下的敌人。
孝庄帝的反击即将上演,尔朱荣的末日已不远。但这场“斩首行动”能否拯救北魏?答案或许藏在宇文泰那句“抚以恩信”的治理中——乱世的终结,从不取决于谁杀了谁,而取决于谁能重建让百姓安心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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