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朱天光攻克平凉的时候,宿勤明达请求投降,可没过多久又反叛了,向北逃窜。尔朱天光派贺拔岳去讨伐他,宿勤明达逃到东夏。贺拔岳听说尔朱荣死了,就不再穷追不舍,回到泾州等待尔朱天光。尔朱天光和侯莫陈悦也从陇地下来,和贺拔岳商量带兵前往洛阳。北魏敬宗派朱瑞去安抚尔朱天光,尔朱天光和贺拔岳就商量,想让皇帝逃到外地,然后另外拥立宗室为帝,于是多次上奏说:“我们真的没有异心,只是希望能面见皇上,来为家族的罪行请罪。”同时又让自己的下属上奏说:“尔朱天光暗中有别的图谋,希望皇上能想出好办法防备他。”
范阳太守卢文伟诱骗平州刺史侯渊出城打猎,然后关闭城门不让他进来。侯渊在郡城南边驻扎下来,为尔朱荣举办哀悼仪式,整顿军队向南进发,来到中山,行台仆射魏兰根半路拦截攻击他,结果被侯渊打败。
敬宗让城阳王元徽兼任大司马、录尚书事,总管朝廷内外事务。元徽心里觉得,尔朱荣既然死了,他的势力自然就会瓦解,可没想到尔朱世隆等人纷纷起兵,党羽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元徽又担忧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这人忌妒心强,不希望别人比自己强。每次都只和皇帝单独商议事情,要是有大臣献策,元徽就劝皇帝不要采纳,还说:“这些小贼还怕平定不了吗!”而且他对财物很吝啬,赏赐大臣们的东西又少又薄,有时候给得多,中途又减少,还有的给了又要回去,所以虽然花了不少钱,却没让大家感受到他的恩情。
十一月癸酉初一,敬宗任命车骑将军郑先护为大都督,和行台杨昱一起去讨伐尔朱仲远。
乙亥日,任命司徒长孙稚为太尉,临淮王元彧为司徒。
丙子日,把雍州刺史广宗公尔朱天光的爵位晋升为王。长广王也封尔朱天光为陇西王。
尔朱仲远攻打西兖州,丁丑日,把西兖州攻克了,抓住了刺史王衍。王衍是王萧的哥哥的儿子。癸未日,敬宗任命右卫将军贺拔胜为东征都督。壬辰日,又任命郑先护兼任尚书左仆射,担任行台,和贺拔胜一起讨伐尔朱仲远。戊戌日,下诏罢免魏兰根的行台之职,让定州刺史薛昙尚兼任尚书,担任北道行台。郑先护怀疑贺拔胜,把他安排在军营外面。庚子日,贺拔胜和尔朱仲远在滑台东边交战,贺拔胜战败,投降了尔朱仲远。
当初,尔朱荣曾经不紧不慢地问身边的人:“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谁能统领军队?”大家都说是尔朱兆。尔朱荣说:“尔朱兆虽然打仗勇猛,但是他能带的兵最多不超过三千骑兵,再多就会乱套。能代替我的,只有贺六浑(高欢)。”于是告诫尔朱兆说:“你不是他的对手,最终会被他牵着鼻子走。”就任命高欢为晋州刺史。等到尔朱兆带兵向洛阳进发,派使者去召高欢,高欢派长史孙腾去见尔朱兆,推辞说:“山蜀的贼寇还没平定,现在正在攻打讨伐,不能丢下不管,不然会有后患。等平定山蜀之后,我会在黄河对岸和你形成犄角之势。”尔朱兆不高兴地说:“回去告诉高晋州,我做了个好梦,梦到我和先父登上高丘,高丘旁边的地都已经耕种熟了,只剩下马蔺草,先父让我拔掉,我一拔就都拔光了。从这个梦来看,我这次去肯定战无不胜。”孙腾回来报告,高欢说:“尔朱兆都这么狂妄愚蠢了,还敢谋反,看来我不能再长久地侍奉尔朱氏了。”
十二月壬寅初一,尔朱兆攻打丹谷,都督崔伯凤战死,都督史仵龙打开营垒投降,源子恭撤退逃走。尔朱兆带着轻装骑兵日夜兼程,从河桥西渡黄河。之前,敬宗觉得黄河又深又宽,认为尔朱兆不可能一下子就渡过来,没想到当天黄河水浅得还没没过马肚子。甲辰日,刮起暴风,黄尘漫天,尔朱兆的骑兵来到宫门前,皇宫的侍卫这才发觉,赶忙拉弓要射箭,结果箭都射不出去,一下子都逃散了。华山王元鸷,是元斤的玄孙,向来依附尔朱氏。皇帝刚听说尔朱兆南下,打算亲自率领各路军队去讨伐,元鸷劝皇帝说:“黄河有万丈深,尔朱兆怎么可能渡过来!”皇帝这才放下心来。等到尔朱兆进入皇宫,元鸷又阻拦卫兵,不让他们抵抗。皇帝步行出了云龙门外,碰到城阳王元徽骑马逃跑,皇帝多次呼喊他,他头也不回就走了。尔朱兆的骑兵抓住皇帝,把他锁在永宁寺楼上。皇帝冷得不行,向尔朱兆要头巾,尔朱兆不给。尔朱兆在尚书省扎营,使用天子的仪仗和金鼓,在庭院里设置刻漏,还把皇子摔死,侮辱嫔妃、公主,纵容士兵大肆抢掠,杀掉了司空临淮王元彧、尚书左仆射范阳王元诲、青州刺史李延寔等人。
城阳王元徽逃到山南,到了前洛阳令寇祖仁家。寇祖仁一家有三人担任刺史,都是元徽举荐提拔的,元徽觉得有旧恩,所以来投奔他。元徽带着一百斤金子、五十匹马,寇祖仁贪图他的财物,表面上把他收留了,私下却对子弟们说:“听说尔朱兆悬赏捉拿城阳王,抓到的人封千户侯,咱们的富贵来了!”于是吓唬元徽,说官府的人要来抓他了,让他逃到别的地方去,然后派人在路上截杀了元徽,把他的首级送给尔朱兆;尔朱兆也没给他什么奖赏。尔朱兆梦到元徽对自己说:“我有二百斤金子、一百匹马在寇祖仁家,你可以去拿。”尔朱兆醒来后,觉得梦里的事是真的,就突然抓捕寇祖仁,索要金子和马。寇祖仁以为有人告密,赶紧认罪,说:“确实得到了一百斤金子、五十匹马。”尔朱兆怀疑他藏起来了,就按照梦里说的索要,寇祖仁家里原本有三十斤金子、三十匹马,都给了尔朱兆,尔朱兆还是不信,大发雷霆,抓住寇祖仁,把他的头吊在高树上,用大石头坠在他脚上,把他捶打至死。
尔朱世隆到了洛阳,尔朱兆觉得杀皇帝主要是自己的功劳,就责怪尔朱世隆说:“叔父你在朝廷待的时间这么久,耳目应该很广,怎么能让天柱(尔朱荣)遭此大祸!”说着就手按宝剑,瞪大眼睛,声音和脸色都很严厉。尔朱世隆赶忙低声下气地道歉,这才作罢,从此尔朱世隆心里对他十分痛恨。尔朱仲远也从滑台来到洛阳。
戊申日,北魏长广王宣布大赦天下。
尔朱荣死的时候,敬宗下诏让河西的贼帅纥豆陵步蕃去袭击秀容。等到尔朱兆进入洛阳,纥豆陵步蕃向南进军,兵势很强大,所以尔朱兆没时间在洛阳久留,急忙返回晋阳抵御,让尔朱世隆、尔朱度律、尔朱彦伯等人留在洛阳镇守。甲寅日,尔朱兆把敬宗迁到晋阳,自己在河梁监督检查财物。高欢听说敬宗被押往晋阳,率领骑兵向东巡视,想半路拦截,结果没赶上。于是给尔朱兆写信,向他陈述利害,说不应该杀害天子,背上恶名;尔朱兆很生气,没有采纳。尔朱天光带着轻装骑兵进入洛阳,见过尔朱世隆等人后,就又回到雍州。
【内核解读】
中大通二年(公元530年)末:北魏的最后挣扎与尔朱氏的末日狂欢。尔朱兆的铁骑踏入洛阳宫门的那一刻,北魏孝庄帝元子攸的命运便已注定。从尔朱天光的观望到高欢的隐忍,从城阳王徽的溃败到纥豆陵步蕃的突袭,北方大地在权力真空的漩涡中彻底失控。这段历史像一场加速的雪崩——孝庄帝的努力化为泡影,尔朱氏的暴虐登峰造极,而真正的终结者(高欢)已在暗处磨好了刀。
尔朱氏的“内斗与扩张”:胜利后的分裂伏笔
尔朱兆攻陷洛阳,看似是尔朱氏集团的巅峰,实则暴露了其“靠暴力凝聚、因利益分裂”的致命缺陷。
--尔朱兆的“暴发户式统治”堪称军阀丑陋的缩影。他将孝庄帝“锁于永宁寺楼上”,连御寒的头巾都吝啬给予;扑杀皇子、污辱嫔御、纵兵大掠,用最原始的暴力宣泄愤怒;甚至因一梦就虐杀寇祖仁(“悬首高树,大石坠足”),其残忍与愚昧刷新了乱世下限。这种统治毫无合法性可言,只能靠恐惧维系,而恐惧终将催生反抗。
--尔朱氏内部的裂痕在胜利后迅速扩大。尔朱兆指责尔朱世隆“令天柱受祸”,按剑瞋目的姿态,暴露了边镇军阀与洛阳派的矛盾——兆代表的“军事嫡系”鄙视世隆等“朝堂派”的“软弱”,世隆则怨恨兆的“蛮横”。尔朱天光“轻骑入洛即还”,更暗示着关陇势力的离心。这个靠尔朱荣个人权威维系的集团,在失去核心后已沦为松散联盟,为高欢的崛起提供了可乘之机。
--扩张中的战略短视加速了危机。尔朱仲远攻西兖州、尔朱兆控洛阳、尔朱天光守关陇,看似版图扩大,实则兵力分散。当河西贼帅纥豆陵步蕃袭扰秀容,尔朱兆不得不“亟还晋阳”,暴露出其“顾此失彼”的困境——军阀的贪婪让他们无法停止扩张,却又无力消化占领区。
孝庄帝的“败亡轨迹”:从刺杀者到阶下囚的悲剧
孝庄帝的覆灭,不仅是个人的悲剧,更是北魏皇室“有心无力”的终极体现。
--决策链的全面崩塌始于城阳王徽的误国。这位“总统内外”的权臣,既无战略眼光(“小贼何虑不平”),又吝啬赏赐(“与而复追”),更忌贤妒能(“不欲人居己前”)。他将朝廷变成个人专断的工具,拒绝任何有效建议,最终在尔朱兆兵临城下时“乘马走,帝屡呼之不顾”,用逃跑终结了所有抵抗。徽的溃败,印证了北魏文官集团的腐朽——他们早已丧失了“扶危定倾”的能力。
--军事防线的瞬间瓦解暴露了中央军的废弛。尔朱兆“轻兵倍道兼行”,从丹谷突破到叩击宫门,竟如入无人之境。都督史仵龙“开壁请降”,宿卫兵“弯弓欲射而矢不得发”,甚至华山王鸷“约止卫兵不使斗”,这些细节揭示了一个残酷事实:北魏的国防体系早已被尔朱氏渗透、腐蚀,连皇帝的亲军都不可靠。孝庄帝曾寄望于“大河深广”阻挡敌军,却忘了“人心比天险更重要”。
--最后的尊严被碾碎完成了王朝的葬礼。从“就兆求头巾而不与”的寒碜,到被锁于永宁寺楼上的屈辱,孝庄帝的遭遇成了北魏皇室的缩影。他曾以“高贵乡公”自期,最终却落得比“常道乡公”更惨的结局——刺杀尔朱荣的勇气,终究没能弥补实力的悬殊。当高欢“欲邀之而不及”,连最后一丝被营救的希望也破灭,北魏的法理正统彻底断绝。
地方势力的“觉醒与投机”:高欢的崛起与格局重塑
在尔朱氏与朝廷的火并中,高欢等地方势力开始崭露头角,悄悄改写北方的权力格局。
--高欢的“隐忍与布局”展现了成熟政治家的远见。尔朱荣曾断言“堪代我者唯贺六浑”,这一判断在此时得到验证:当尔朱兆召他入洛,他以“山蜀未平”推脱,避免卷入内斗;得知孝庄帝被迁晋阳,他“帅骑东巡欲邀之”,既表忠心又赚名声;给尔朱兆的信“为陈祸福”,则是试探与舆论铺垫。高欢的每一步都在积蓄力量,等待尔朱氏自毁长城。
--侯渊的“反噬”与卢文伟的“闭门拒守”,反映了地方豪强对尔朱氏的离心。侯渊作为尔朱荣旧部,竟“勒兵南向”进攻中山,虽被魏兰根击败,却暴露了边镇将领的不可靠;范阳太守卢文伟敢“诱其出猎而闭门拒之”,说明地方官已不再畏惧尔朱氏的权威。这些零星的反抗,预示着尔朱氏的统治基础正在松动。
--纥豆陵步蕃的“突袭”成为打破平衡的关键。这位河西贼帅的南下,虽非高欢所遣,却客观上帮了他大忙——迫使尔朱兆“不暇久留洛阳”,给了高欢在河北发展的时间窗口。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尔朱氏的最大威胁,往往来自他们最轻视的“贼帅”与“边将”。
乱世的“生存法则”:寇祖仁的悲剧与人性的拷问
寇祖仁的结局,是这段历史中最刺眼的人性注脚。这位被城阳王徽“引拔”的三朝刺史,为了“千户侯”的悬赏,竟恩将仇报,谋杀旧主并送首于尔朱兆。而他最终因尔朱兆的“一梦之疑”被虐杀,完美诠释了“恶有恶报”的轮回。
这个故事揭露了乱世最残酷的生存逻辑:道德一文不值,背叛随时发生,而贪婪者终将被贪婪吞噬。寇祖仁的算计(“富贵至矣”)、尔朱兆的暴虐(“依梦征金”)、城阳王徽的天真(“以有旧恩而投之”),共同构成了一幅人性扭曲的图景。当秩序崩塌,人性的幽暗便会如野草般疯长,这或许是北魏灭亡最深刻的教训。
结语: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中大通二年的冬天,北魏的崩塌进入了最后阶段。孝庄帝的败亡,标志着“汉化皇室”的彻底退场;尔朱氏的狂欢,则预示着“边镇军阀”的末日将近。高欢在河北的隐忍,宇文泰在关陇的积蓄,都在等待一个清算的时刻。
这场雪崩,没有谁是无辜的:孝庄帝的刺杀开启了暴力循环,尔朱氏的暴虐加速了崩溃,文官集团的无能放弃了责任,地方势力的投机撕裂了版图。当历史的车轮碾过洛阳的废墟,一个新的时代正在酝酿——它将由高欢与宇文泰主导,在东魏与西魏的对峙中,完成北方的重新洗牌。
尔朱兆锁在永宁寺楼上的,不仅是孝庄帝,还有北魏最后的尊严。而破楼而出的,将是一个更混乱、却也更具生命力的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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