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宁化县城那天,天空阴沉得像是压了一层湿布。闽西北的空气本就潮,这种压抑的阴天更让人觉得连呼吸都黏着水汽。我沿着县城南面的公路一路走去,先是穿过缓缓起伏的丘陵,再进入层层叠叠的山窝子里。
往南,就是清流县。
闽地的山比赣西的山更密实、更贴近脚边。宁化往南这段路,满眼都是深色的山纹,像是把山从地里硬生生拔出来的那种险峻。道路贴着山壁蜿蜒,一边是高高竖起的石崖,另一边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山谷里云气滚着,像煮开的水一样沸腾着往上飘。
走了没多久,雨点一下子落下来,先是稀疏的,打在背包和帽檐上,发出很清脆的声音。随后雨越下越密,空气里都是雨水撞在树叶上的啪啪声。
我躲到一处废弃的公交站亭下。站亭铁皮被雨打得噼里啪啦直响,视线被雨幕挡得模模糊糊。远处的山,只剩下一层灰色的大轮廓。
正当我准备等雨小一点再走时,一辆小货车慢慢停到站亭前。司机大概四十多岁,胳膊裸露着,皮肤被晒得发黑。他探出头喊我:
“往南走的吧?清流方向?上车吧,前面这段山路走着太吃力。”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上了车。车里并不干净,满是刚从镇上拉回来的袋装饲料和工具,混着一点汽油味,但比雨里好多了。
司机似乎很能聊。
“宁化往清流这段,早些年都是泥巴路,你现在看着已经修得不错了。”
“再往南啊,地势更开阔些,到清流就不一样了,有平地有河,没这么闷。”
我靠着车窗,看雨水在玻璃上快速滑下,山体从两侧退去,姿态从紧绷的陡峭慢慢变成柔和的丘陵,山上的树也从浓密的松林变成散落的阔叶林。
车开了二十多公里,雨渐渐小了,像是有人把天上的水龙头关小了一点。远处终于出现了一片开敞的河谷,那就是清流的地界。
我们进入清流县时,天空已经亮了些。云层被撕出几道白缝,从中漏下几束淡淡的光,照在房屋和水田上,让这个县城显得湿润又明亮。
清流河绕着县城流过,河边堤岸宽阔整洁,柳枝垂在水面上,随着雨后的微风轻轻摆动。河面上浮着几条木船,有老人撑着篙慢慢划,水被撑开一圈圈细纹,平静得能让人心里那股雨天的压抑瞬间散开。
我从车上下来,背包被雨打得有点潮,但脚踏实地的那一刻,身体却轻松了许多。
街道很干净。雨后的店铺门口把水从屋檐扫下来,地面湿亮得能映出天空的色彩。小摊贩开始重新摆货,卖油饼的、卖豆腐的、卖笋干的,烟火味混着湿土味,让这座县城显得特别有“人气”。
我在河边随便找了一家小面馆。老板娘看我背着包,一看就是外面来的,热情招呼我坐下。
“吃碗清流扁肉吧,刚包好的。”
扁肉皮薄得像纸,煮出来几乎透明,里头的肉馅紧实鲜香。她还给我倒了小杯姜汤,说雨天路上走久了容易着凉。
我喝着姜汤,看着外面河岸的行人慢慢多起来,突然觉得清流的名字起得真应景——雨后空气清,河水流,整座城像被雨洗过一样干净。
吃完饭,我沿着清流河散步。河边的青石板路通向县城另一端,路旁种着整排的樟树,走着走着就能闻到淡淡的树香。
一位老大爷坐在河边抽烟,看我背包湿了,还提醒我:
“往南走的人啊?再往南就到三明那边了,山没这么高了,路更好走。”
我点头,他笑得和缓:“闽西北嘛,你走到这里算进了福建的肚子里。”
太阳慢慢透出云层,河面开始反光。空气里仍带着雨后的凉气,但脚下的路却变得轻松了许多。
我靠在栏杆上,看着河水缓缓往南流去。它似乎在告诉我:路,就顺着水的方向继续走下去。
而我,也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一段——
从宁化险峻的山谷里走下来,在雨声里穿过闽境山腰,最终抵达这座被水温柔托住的小县城。
清流,是闽西山路向南的一次缓冲。
也是旅途中,一个让人能安安稳稳呼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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