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丞相府
时值深秋,渭水平原的风,已然带上了凛冽的寒意。
卷起枯黄的落叶,拍打着长安丞相府邸,那朱漆剥落、略显陈旧的大门。
府内与外界的肃杀不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
唯有回廊下,偶尔响起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以及从正堂方向,隐约传来的、压抑着的咳嗽声,打破这片沉寂。
正堂之内,药香与墨香混合,形成一种独特而沉重的气息。
前秦帝国的掌舵者,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王猛。
正半倚在一张,铺着厚厚裘褥的卧榻之上。
他身上盖着锦被,面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颧骨处,却反常地泛着一丝,病态的潮红。
昔日那双能洞察人心、令敌我皆惧的“曜石寒瞳”。
此刻虽然依旧深邃,却难掩深深的疲惫,眼窝深陷,周围是一圈浓重的阴影。
然而,即便病体沉重,他的精神,似乎并未被完全击垮。
榻边矮几上,堆积着如小山般的简牍与帛书,上面密布着细小的字迹。
他枯瘦,但异常稳定的右手,正握着一支狼毫笔。
在一卷摊开的舆图上缓缓移动,不时用朱笔勾勒出,几个简洁的符号。
那幅舆图,囊括了几乎整个已知的天下。
从漠北草原到江南水乡,从西域流沙到东海之滨。
其上不同颜色的线条与标记,清晰地标示出,各方势力的消长与动向。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
王猛的身体微微颤抖,他迅速从袖中,抽出一方素白手帕捂住嘴。
待咳嗽平息,手帕中央已染上了一抹,刺目的殷红。
他面不改色地,将手帕收起,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
目光再次落回舆图,聚焦在荆州北部、汉水流域一带。
那里,被朱笔醒目地标注着“匈”字,以及一个,代表慕容燕国的玄色龙纹。
“景略,药煎好了,趁热服下吧。”一个温和,而带着忧虑的声音响起。
说话的是王猛的妻子,一位衣着朴素、面容慈和的妇人。
她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小心翼翼地走到榻前。
王猛抬起头,对妻子露出一丝宽慰的、略显无力的笑容。
他接过药碗,没有丝毫犹豫,仰头一饮而尽。
药汁的苦涩,让他微微蹙眉,但他随即恢复了平静。
“有劳夫人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保持着,惯有的冷静。
“我无碍,些许小病,不得事。外面……可有新的消息?”
妇人看着丈夫,强撑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心痛。
但她深知丈夫的脾性,更明白他身上,肩负着何等重担,只得轻声道。
“刚收到,来自武关和潼关的例行军报,已放在那堆文牍最上面了。”
“另外,宫里有内侍来过,询问丞相病情,并说陛下,稍晚可能会亲临探视。”
王猛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舆图,喃喃自语。
“慕容友守襄阳,慕容垂袭扰敌后,暂时稳住了南线……”
“阿提拉主力,盘踞荆北,兵锋遥指江陵……”
“桓玄惶惶不可终日,竟向冉闵求援……呵,这盘棋,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苻坚所赐的、触手生温的“玄玉玦”。
脑海中飞速运转,将各方情报,如同散落的珍珠般串联起来。
慕容燕国两线作战,疲态已显。
匈人锐气正盛,但远离根基,后勤压力,会随时间推移而增大。
冉闵虽得喘息之机,但根基尚浅,北上则受慕容恪掣肘,西进则需直面匈人兵锋。
至于桓楚,不过是昙花一现的泡沫,其覆灭,只在旦夕之间。
“我前秦……”王猛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舆图上,被重点勾勒出的关中平原。
这片被崤山、函谷、秦岭、黄河环绕的形胜之地。
“需要的,正是这乱局之中的……静默。”
他提起朱笔,在代表前秦的区域内,缓缓写下两个小字:“蓄势”。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进来。”王猛沉声道。
一名身着深青色官服、气质精干的年轻属官,轻步走入。
他是王猛一手提拔的寒门子弟,现任丞相府东曹掾,负责整理和分析各方情报。
他手中捧着一卷,最新的密报,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凝重。
“丞相,武威、襄阳、以及……江东和邺城的‘冰井台’密报,均已送达。”
属官将密报呈上,低声道,“尤其江东密报……”
“涉及冉闵近日动向,似乎……有西进之意向。”
王猛接过密报,并未立刻打开,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属官:“你怎么看?”
属官略一沉吟,谨慎地答道:“各方混战,强虏叩关,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学生以为,我军或可趁慕容燕疲于应付匈人之机,东出潼关,收取河洛之地。”
“或可南下武关,趁桓楚虚弱,夺取荆襄……”
王猛微微摇头,打断了属官的话,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你只看到了机会,却未看到,机会背后的陷阱。”
他示意属官靠近,手指点向舆图:“东出潼关?”
“慕容恪虽被柔然牵制,但河北根基未损。”
“我军若深入,慕容俊必调,慕容垂回援。”
“届时我军孤军深入,面对慕容垂的狼鹰骑和慕容友的幽州铁壁,胜算几何?”
“即便侥幸得手,也不过是得到一片,被战火蹂躏的焦土。”
“反而要直面,整合了匈人力量的阿提拉,或是缓过气来的慕容燕。”
“南下荆襄?”王猛的手指移到江陵一带,“桓楚虽弱,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我军南下,首先要面对,桓谦的抵抗。即便拿下地,接下来呢?”
“是替桓玄挡住阿提拉的兵锋,还是与即将西进的冉闵争夺江陵?”
“无论哪种,都是为他人火中取栗,消耗我大秦宝贵的国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属官有些恍然又有些困惑的脸,继续道。
“至于冉闵北伐……让他去便是。他与慕容恪,是猛虎与蛟龙的死斗。”
“无论谁胜谁负,都必然元气大伤。我们何须急于一时?”
“那……丞相,我们难道,就坐视不管?”
“万一阿提拉吞并荆楚,或是冉闵击败慕容恪,势力大涨……”属官忍不住问道。
王猛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
那是一种属于顶级谋士的、洞悉全局后的,自信与从容。
“静默,不等于,无所作为,传我令。”
“一,命‘冰井台’,加大对各方的渗透,尤其是匈人内部和冉魏高层。”
“我要知道,阿提拉下一个目标的,准确情报。”
“以及冉闵麾下,玄衍、墨离的具体动向。”
“二,密令陇西、凉州驻军,加强对吐谷浑等势力的监视,确保西方无忧。”
“三,督促司隶校尉部,加快推行《黎元律》。”
“鼓励农耕,修复水利,今冬明春,关中的粮仓,必须再满三成!”
“四,着兵部与将作监,核查武库,督造军械。”
“尤其是,强弓硬弩与攻城器械,以备不时之需。”
他的声音,虽然因疾病,而略显虚弱。
但每一条命令,都清晰无比,逻辑严密,仿佛早已在心中,推演了无数遍。
“我们要做的,是让我们的壁垒更高,粮草更足,兵器更利,士卒更精。”
王猛的目光再次落回舆图上,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未来的腥风血雨。
“待到这天下群雄,拼得两败俱伤,精疲力尽之时……”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属官已经明白了,那未尽之言。
那是一种可怕的耐心,一种基于绝对实力和精准算计的、近乎冷酷的自信。
“学生明白了!谨遵丞相令!”属官心悦诚服。
他深深一揖,转身快步离去,传达命令。
王猛独自留在书房内,窗外秋风呼啸,卷动着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他再次拿起朱笔,在那幅巨大的舆图上,属于前秦的关中区域,画了一个圈。
这个圈,仿佛一道无形的壁垒,将外界的纷扰与战火,暂时隔绝。
长安的静默,并非怯懦,而是在积蓄一场,足以席卷天下的、更大的风暴。
第二幕:仁君忧
与前秦丞相府的简朴、务实,甚至略带压抑的氛围不同。
帝国的权力中心皇宫,则显得更为恢弘、庄重。
同时也弥漫着一种,更为复杂微妙的气息。
秦王苻坚,此刻并未身着威严的冕服,而是一身较为随常的,玄色绣金龙纹常服。
正站在殿内,一幅几乎占满整面墙壁的,巨幅天下舆图前。
他的身材,高大挺拔,臂长过膝,面容英武。
双目开阖间隐有神光,正是年富力强、雄心勃勃的年纪。
他的气色红润,周身散发着一种,蓬勃的、近乎理想主义的热情。
然而,此刻这位志在,“混六合为一家”的雄主,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霾。
他的目光在舆图上快速移动,从烽火连天的幽州,到暗流涌动的江陵。
再到秣马厉兵的建康,最后定格在,代表长安的那个点上。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苻坚喃喃自语。
声音中带着一丝感慨,一丝困惑,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慕容氏立国数十载,雄踞河北、幽州、辽东等地。”
“竟被一伙从西方冒出来的胡骑,逼得如此狼狈?”
“还有那冉闵,一纸杀胡令,几乎凭一己之力,在江东撑起了,汉家旗幡……”
“这天下,当真是英雄辈出,变幻莫测。”
他身后,侍立着几位近臣,包括尚书左仆射权翼,以及几位氐族宗室重臣。
众人神色各异,有的面带忧色,有的则跃跃欲试。
“陛下,”一位身材魁梧、嗓门洪亮的氐族宗室将领,忍不住上前一步。
他是苻坚的堂叔,官居卫大将军的苻菁,“如今慕容燕两线作战,捉襟见肘。”
“正是我大秦东出潼关,收取关东的,大好时机啊!”
“臣愿领精兵五万,直取彭城,为陛下拿下这中原腹心之地!”
苻坚闻言,并未立刻表态。
而是将目光投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权翼:“权爱卿,你以为如何?”
权翼,这位以刻板、多疑着称的“暗影尚书”,微微躬身着身子,眼帘低垂。
用他那特有的、带着一丝阴冷气息的嗓音,回答道。
“陛下,卫大将军勇武可嘉,然……时机未至。”
他抬起那双“三白眼”,扫了一眼舆图。
“慕容燕虽疲,但慕容恪、慕容垂、慕容友皆乃当世名将,根基犹在。”
“我军若东出,慕容俊必派大军,倾力相抗。”
“届时,我军独力面对,慕容氏全力反扑,胜负难料。”
“即便胜,亦是惨胜,且要立刻面对,消化关东烂摊子的难题。”
“以及……很可能来自匈人,或冉闵的威胁。此乃火中取栗,智者不为。”
苻菁有些不以为然:“权仆射,未免太过谨慎!”
“慕容氏主力,被匈人和冉闵牵制,哪还有余力顾及彭城?机不可失啊!”
权翼面无表情,枯瘦的食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玉带,缓缓道。
“大将军可知,那匈人首领阿提拉,用兵何等狡诈凶残?”
“其麾下各族仆从,数量庞大,战力强悍。此时贸然东进,若阿提拉突然转向。”
“或是冉闵与慕容恪,达成某种默契,我军岂不陷入四面受敌之境?”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低沉:“况且……关东之地,胡汉杂处,民心未附。”
“慕容氏经营多年,尚不能完全消化,我军仓促取之,何以治理?”
“陛下志在天下混一,而非一时之土地掠夺。”
“当务之急,是巩固根本,静观其变。”
苻坚听着双方的争论,手指轻轻敲打着,舆图上长安的位置,陷入沉思。
权翼的话,冷静而现实,甚至有些刺耳。
但却符合他一贯的认知,也暗合了,王猛之前的战略规划。
他知道王猛正在病中,但仍坚持处理政务。
所制定的方略,必然是基于,对全局最深刻的分析。
然而,他内心深处,那股急于建功立业的冲动。
证明自己,才是天命所归,又让他对按兵不动的策略,感到些许焦躁。
他苻坚,难道要坐视慕容氏、冉闵,甚至那个不知名的阿提拉。
在天下舞台上叱咤风云,而自己却只能,偏安关中吗?
“陛下,”这时,一名内侍,悄声入殿禀报。
“丞相府传来消息,王丞相已服过药,精神稍好些了。”
“另外,丞相针对近日局势,已有初步方略呈报。”
苻坚精神一振,立刻道:“快!将景略的奏报拿来!”
相比于朝臣的争论,他更信任,王猛的判断。
内侍将一份密封的帛书呈上,苻坚迅速打开,仔细阅读。
帛书上的字迹挺拔有力,虽略显急促,但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王猛在奏报中,详细分析了各方利弊,最终的核心建议,与权翼所言惊人一致。
甚至更为系统和坚决,休养生息,巩固根本,坐观成败。
并且附上了,他已经下达的,几条具体指令。
加强情报、稳定西线、积蓄粮草、整备军械。
看着这熟悉的笔迹,以及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谋划。
苻坚心中那点躁动,渐渐平息下来。他长叹一声,将帛书轻轻放在案几上。
“景略之见,老成谋国,深合朕心。”苻坚的目光,再次变得坚定起来。
“传朕旨意:即日起,关中各地,全力推行《黎元律》,与民休息,鼓励耕织。”
“命各军镇,加强操练,严守关隘,无朕旨意,不得擅自出击。”
“另,加派使者,携带医药,前往丞相府探视。”
“告诉景略,让他安心养病,国事……有朕。”
“陛下圣明!”权翼率先躬身领命,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弧度。
苻菁等主战派将领,虽心有不甘,但见苻坚主意已定,也只得悻悻然领命。
苻坚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着长安城秋高气爽的天空。
以及远处隐约可见的、正在田间辛勤劳作的百姓。
他的理想,是建立一个,超越胡汉界限的、包容而强盛的大一统帝国。
要实现这个理想,或许,真的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更坚实的根基。
“就让慕容氏、冉闵、还有那阿提拉,先去厮杀吧。”苻坚在心中默念。
“待朕扫清内政,积蓄足够的力量,这纷乱的天下,终将由朕来终结!”
长安的静默,是帝王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慎重抉择,是对未来霸业的深远投资。
第三幕:无声战
当长安的朝堂之上,进行着关于国策的争论时。
在这座帝都的地下,或者说,在那些不为人知的阴影角落里。
另一场无声的战争,正以更高的效率,以及更冷酷的方式进行着。
这里没有金戈铁马,没有战鼓号角。
只有悄无声息的脚步、加密的文书、伪装的身份,还有精准的刺杀。
这里是王猛,一手缔造的“冰井台”。
前秦帝国,最隐秘的眼睛和耳朵,也是最锋利的匕首。
“冰井台”的分总部,并非想象中,阴森恐怖的地牢。
而是隐藏在长安西市,一家看似普通的、经营药材、皮毛生意的货栈地下。
入口隐蔽在,巨大的货架之后,需要通过一道暗门。
沿着石阶向下,才能抵达那灯火通明、结构复杂的地下空间。
此刻,在这地下世界的核心“签押房”内。
一名身着普通商贾服饰、面容平凡无奇的中年人。
正坐在主位上,听取着几名下属的汇报。
他便是“冰井台”的,实际负责人之一,直接向王猛负责。
外界甚至不知其姓名,内部则以“寒鸦”称之。
他的眼神,锐利而冷静,与那平庸的外表格格不入。
“各地密报,已汇总分析完毕。”一名负责情报整理的书吏,低声禀报。
他手中捧着一叠,写满密文的绢帛,“荆州方面……”
“慕容友与慕容垂配合,暂时击退阿提拉前锋。”
“但襄阳外围据点,损失惨重,慕容垂部亦有伤亡。”
“阿提拉主力,后撤二十里重整,暂无新的进攻迹象。”
“但其营中,似乎在大量制作,攻城器械。”
“江陵方面,桓玄已正式向冉闵,派出求救使者。”
“使者携带国书和厚礼,走的是长江水路,预计三日内,可抵达冉魏控制区。”
“桓楚内部,人心惶惶,守将吴甫之、皇甫敷等,已有异动迹象。”
“江东方面,冉闵已决意响应,桓玄求救,准备移师西向。”
“但提出了苛刻条件,要求桓玄开放水道,并提供巨额军资。”
“其麾下谋士玄衍、墨离活动频繁,墨离的‘阴曹’,似乎已先期向江陵方向渗透。”
“此外,凉州密探回报,吐谷浑王,近来频繁会见西域使者,动向可疑。”
“陇西羌族各部,则相对安静。”
“寒鸦”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脑海中飞速整合着这些信息。
这些看似零散的情报,经过他的分析,便能勾勒出,天下大势的清晰脉络。
“重点如下,” “寒鸦”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一,加强对阿提拉大营的渗透,不惜代价,搞清楚他下一个主攻方向的计划。”
“以及其内部,各仆从军之间的关系和矛盾。”
“二,严密监控,冉魏西进大军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其先锋部队的构成和路线。”
“三,江陵方向,启动‘沉舟’计划,必要时,可以……”
“帮助桓楚内部的,不稳定因素,加快进程。”
他说“帮助”二字时,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但下属们,都明白其中的含义,制造混乱,甚至策划暗杀,让江陵更快地崩溃。
从而将匈人和冉魏的目光,牢牢吸引在荆楚之地。
“至于吐谷浑……”“寒鸦”沉吟片刻,“暂时以,威慑为主。”
“加派细作,散布我大秦,即将西征的谣言,让其不敢轻举妄动。”
“陇西羌族,继续以怀柔、分化策略应对。”
“是!”几名下属,齐声应道,随即迅速离去。
将一条条指令,通过隐秘的渠道,传递出去。
“冰井台”的触角,随着这些指令,悄无声息地,伸向四面八方,乃至敌国的核心。
或许是一名,看似不起眼的商队护卫,或许是某个,贵族府中的歌姬。
或许是寺庙里的,一名扫地僧,他们用各种身份,伪装自己。
收集情报,散布谣言,甚至执行最黑暗的任务。
在襄阳城外,或许会有,“偶然”被俘的匈人仆从军士兵。
在严刑拷打下,“透露”出,某些关键信息。
在江陵城内,或许会有,关于某位将领私通外敌的“确凿证据”,被“无意中”发现。
在冉魏军中,或许会有关于粮草不济、后方不稳的流言,悄然传播……
这就是“冰井台”,王猛隐藏在,仁政旗帜下的铁腕。
它的存在,确保了前秦,虽然表面上保持“静默”。
但对天下局势的演变,却拥有着,远超他国的洞察力和影响力。
这种无声的战争,其残酷和重要性,丝毫不亚于,正面战场上的刀光剑影。
长安的静默,是建立在无数隐秘行动,以及冰冷计算之上的、洞悉一切的沉默。
第四幕:定鼎谋
傍晚时分,苻坚果然轻车简从,亲自来到了,丞相府探病。
他没有摆弄帝王仪仗,只带了少数几名,贴身侍卫和内侍。
如同寻常亲友探访一般,径直来到了,王猛养病的正堂。
“景略!感觉如何了?”苻坚人未至,声先到,语气中充满了,真诚的关切。
他快步走入室内,看到王猛依旧半倚在榻上,面色似乎比之前,更加苍白了些。
不由得眉头紧锁,上前紧紧握住了,王猛冰凉的手。
“劳陛下亲临,臣……惶恐。”王猛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苻坚用力按住。
“你我之间,何须这些虚礼!”苻坚在榻边的胡床上坐下。
看着王猛病弱的模样,眼中满是痛惜。
“朕已命太医署竭尽全力,天下名医,但有一线希望,朕必为卿寻来!”
王猛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苻坚的关怀,是发自内心。
这种超越寻常君臣的知遇之恩,正是他愿意呕心沥血、鞠躬尽瘁的最大动力。
“陛下厚恩,臣……万死难报。”王猛的声音,有些哽咽。
但随即强自压下,恢复了冷静,“些许小恙,不敢劳陛下如此挂心。倒是国事……”
“国事你更不必担心!”苻坚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坚定。
“朕已按你的方略,下令全国,休养生息,严守关隘。”
“就让外面那些人,先去争个你死我活吧!”
“我大秦,正好趁此机会,厉兵秣马,积蓄实力!”
王猛欣慰地,点了点头:“陛下能作此想,实乃大秦之福,天下之幸。”
他顿了顿,呼吸略显急促,缓了一下才继续道。
“然,静观其变,并非全然放任。有几件事,臣……仍需提醒陛下。”
“景略但说无妨。”
“其一,西线……吐谷浑,不可不防。”
“需派得力大将镇守,恩威并施,确保后方无虞。”
“臣建议,可命邓羌将军,进一步加强凉州防务,此人沉稳有谋,可当大任。”
“准!朕明日便下诏。”
“其二,关中之民,历经战乱,渴望安定。”
“《黎元律》务必推行到底,减轻赋税,鼓励生产。民心所向,方为根本。”
“今冬明春,若能仓廪充实,则来年无论应对何种变局,我大秦皆有底气。”
“朕明白。已令有司全力督办。”
“其三……”王猛的目光,变得异常锐利。
他即使是在病中,也依旧带着那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对于……姚苌等降将,陛下虽待之以诚,然……防人之心不可无。”
“尤其是姚苌,绝非久居人下之辈。陛下万不可因其恭顺,而放松警惕。”
“权翼此前多次进言,并非完全无的放矢。”
提到姚苌,苻坚的脸上,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欣赏他的才华,也自信自己的仁德,能够感化这位英雄。
“景略多虑了,姚苌其人,朕深知之。”
“他既已归顺,朕必以诚相待,岂能无故猜忌,寒了天下英雄之心?”
王猛心中暗叹,他知道苻坚,在这方面的固执。
有些话,点到即止,过于强求,反而不好。
他只能换一个角度:“陛下仁德,天地可鉴。”
“然,纵不猜忌,亦当时常考察,明升其爵,暗分其权。”
“使其部众,逐渐融入我大秦体系,方为万全之策。”
苻坚点了点头:“此事朕自有分寸,景略安心养病便是。”
两人又交谈了片刻,主要是苻坚,询问王猛的病情。
叮嘱他好好休息,朝中事务,暂时交由其他大臣分担。
王猛一一应下,但眉宇间那抹忧思,却始终未曾散去。
送走苻坚后,王猛独自躺在榻上,望着屋顶的梁柱,久久无言。
窗外,夜色已然降临,长安城陷入了沉睡。
只有巡夜士兵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空中远远传来。
他的身体极度疲惫,仿佛每一寸骨骼,都在发出呻吟,但大脑却异常清醒。
他知道,自己这沉疴痼疾,如同附骨之疽,正在一点点吞噬他的生命。
他必须在,有限的时光里,为苻坚,为这个……
他倾注了,全部心血的大秦帝国,铺好未来至少十年的道路。
“静默……蓄势……”他喃喃自语。
手指在锦被下,紧紧攥住了那枚“玄玉玦”,仿佛要从中,汲取最后的力量。
东方的慕容燕,南方的冉魏,还有那来自异域的匈人阿提拉……
这些强敌环伺,固然令人忧心。
但王猛最深的忧虑,却来自内部,来自苻坚那过于宽仁、甚至显得天真的性格,
以及那些潜藏在,帝国肌体之下、尚未完全解决的胡汉矛盾、骄兵悍将问题。
他能计算出最精妙的战略,能推行最有效的政策。
能构建最严密的情报网,甚至能替苻坚,承担所有的骂名与黑暗。
但他无法改变苻坚的内心,也无法确保这艘,他精心打造的帝国巨舰。
能否在苻坚的掌舵下,避开所有的暗礁,最终抵达“混一四海”的彼岸。
“陛下啊,陛下……”,王猛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随后在弥漫着,药香的房间里缓缓消散,融入了长安城,无边的静默之中。
这静默,是帝国大脑,在病痛中的艰难运转。
是老臣对君主的无尽牵挂,更是一位智者,对不可知未来的、最深沉的隐忧。
(本章完)
《汉障不臣土》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书河书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书河书屋!
喜欢汉障不臣土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汉障不臣土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