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树腊梅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几片花瓣飘进殿来，落在柳如玉未说完的水痕图上，像是给这场闲谈盖了个温柔的印。
转眼就到了腊八节了，林木森特意赏赐了不少的财物给柳如玉，并且让她回延庆观里和父亲相聚一日。
晨光中，柳如玉跪在福宁殿前接过赏赐。鎏金托盘上的珍珠在冬日阳光下泛着柔光，映得她素净的道袍也染了几分华彩。
”民女谢陛下恩典。”她叩首时，发间木簪纹丝未动。
林木森看着她恭敬接过赏赐的模样，心里莫名泛起一丝失望。原来这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终究也难逃金银的诱惑。
今天朝中休沐，因为晚上要在宫里摆腊八宴，林木森便在白天去往李师师的“撷芳苑”。与她一起过腊八。
他只带着黎华和红苕两个侍卫，漫步在去往“撷芳苑”的路上。路过一处热闹的街市时，林木森想给李师师买点她爱吃的东西。
“陛下，”黎华突然悄声说道：“那背影像似柳姑娘！”
林木森顺着黎华的目光看过去，前方巷口闪过一抹熟悉的素白。
”那好像是柳姑娘？”红苕也轻声说道。
只见柳如玉抱着赏赐的锦盒，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道袍下摆已沾满泥浆。
林木森示意二人噤声，悄然跟上。红苕忍不住嘀咕：”延庆观不是这个方向呀？看柳姑娘这是着急，难道是去当铺不成？”
”闭嘴。”林木森轻斥，心里却像堵了团湿棉花。他想起昨日柳如玉论兵时清亮的眼神，忽然觉得那光芒黯淡了几分。
”陛下，要跟上吗？”黎华小声问。
林木森没说话，只是紧了紧大氅，迈步跟了上去。
跟着柳如玉七拐八绕，三人最终停在城西的居养院外。
这是朝廷收容孤寡遗幼的善堂，透过斑驳的木栅，林木森看见柳如玉正将锦盒交给驼背的老管事。
城西的居养院比宫里冷得多，掉漆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院里正在扫雪的老管事立刻直起腰：”柳姑娘来啦！”
柳如玉把锦盒放在磨得发亮的石桌上，呵着白气道：”珍珠换米，绸缎裁衣。”她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几颗小金锭子，赶紧给张婆婆抓药吧！”
”使不得使不得！”老管事连连摆手，”姑娘自己的冬衣都还没......”
”我穿道袍暖和，再说我在宫里也用不上这些。”柳如玉回头看了眼嬉闹的孩童，素来清冷的眉眼忽然柔化，”倒是小桃红，该有件像样的袄子了。”
寒风卷着雪粒扑来，她下意识裹紧单薄的道袍。檐下冰棱折射的光斑落在她脸上，竟比宫里的夜明珠还要夺目。
柳如玉已经蹲下身，给一个流鼻涕的小丫头系紧破旧的棉袄，”小桃红，字认全了吗？”
”认全啦！”孩子举起树枝在雪地上划拉，”柳、如、玉！”
柳如玉笑出声，从袖中摸出块麦芽糖。檐下几个老人也凑过来：”柳姑娘，老朽的《百家姓》背到‘蒋沈韩杨’了......”
林木森站在门外，看着她在雪地里忙碌的身影。她教孩子写字时发梢垂落的弧度，给老人捶背时指尖用力的分寸，都像是做过千百遍般自然。
”她每月都来？”林木森看向居养院的门口买糖人的老汉，低声问。
”何止，”隔壁卖炊饼的妇人插嘴说道：”柳姑娘教孩子们认字，给老人们煎药，去年刘老翁病重，她守了三天三夜......”妇人突然压低声音，”听说她把自己的嫁妆都贴补进来了。”
雪粒扑在脸上，林木森却觉得心头滚烫。他突然看见柳如玉解开衣襟，拿出了那把他赏赐给她的嵌宝匕首。
”这个也当了，”她声音很轻，”给孩子们过年割块肉。”
老管事突然老泪纵横：”姑娘啊，这可是御赐之物......”
”陛下仁厚，定不会怪罪的。”她指尖抚着银鞘，像在告别什么重要的东西。
”所以陛下就偷偷跟着人家？”李师师听林木森说完刚才的场景，她倒着沏好的梅花茶，眼角弯成月牙。
林木森摩挲着茶盏：”朕原以为......”
”以为天下女子都贪慕虚荣？”李师师忽然正色，”苏姐姐当年也是这般，把陛下您赏的蜀锦全裁成了伤兵的绷带。”
“陛下，我家姑娘也将所有的金珠宝贝都换成了银子。”小翠给林木森递来一支手炉，“说是要接济汴京城内的灾民呢！”
林木森不禁扭头看向李师师，如今柳如玉在雪地里冻红的指尖，竟与记忆中李师师赤脚为他追逐刺客时的粉嫩脚趾重叠在一起。
”像柳姑娘这样的人啊......”李师师拨弄着红炭，”就像这腊梅，越冷越香。”
林木森忽然起身：”黎华！命内库局取一百石粳米，再带三百斤棉花......”他顿了顿，”以柳姑娘的名义送到居养院。”
”陛下终于开窍了。”李师师笑着替他整理衣领，”不过下次，您不妨亲自送去。”
回宫的路上，雪停了。夕阳给居养院的屋顶镀了层金边，隐约能听见里面孩童的欢笑。
柳如玉站在一间草舍前，正给一个跛脚的老翁系斗篷带子。她低头时，一缕发丝垂在颊边，被夕阳染成琥珀色。
林木森站在巷口看了很久，直到黎华小声提醒：”陛下，还去师师姑娘那里吗？怕再晚了耽误宫里的腊八宴了。”
他最后望了眼那个素白的身影，轻声道：”传旨，延庆观赐百亩良田，专供居养院用度。”
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通向宫城，也通向某个悄然松动的心房。
柳如玉在延庆观的厢房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和田握玉。她将皇上赏赐的所有东西都留给子居养院，却唯独留下这块玉。
这是林木森一直把玩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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