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展堂的指尖刚触到柜台里那坛女儿红的泥封,同福客栈的大门就像挨了降龙十八掌似的轰然洞开。
木门撞在墙上又弹回去,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正好洒在佟湘音刚点算完的铜钱串上。
“完犊子!”郭芙蓉一脚跨过门槛,青布鞋底沾着不知哪来的泥浆,手里拎着个吱哇乱叫的竹笼子,笼子里扑腾着几团毛茸茸的玩意儿。
“都给我起来!出大事了!”
吕秀才从账本里抬起头,鼻梁上的老花镜滑到鼻尖,他捏了捏镜腿:“郭姑娘,子曰...”
“子没曰!现在是我曰!”郭芙蓉把竹笼往榆木桌上一墩,震得邻桌莫小贝的糖葫芦滚到了地上。
笼子里三只圆滚滚的灰毛兔子正疯狂啃着竹条,红眼睛滴溜溜转。
佟湘音捏着钱串从柜台后转出来,柳眉倒竖:“郭芙蓉!这是额新擦的桌子...”
“掌柜的!”郭芙蓉一巴掌拍在桌面上,那几只兔子惊得齐齐后跳,“你知道这是啥不?终南山下来的竹叶青兔!专吃武夷山大红袍的!”
白展堂嗖地缩回摸酒坛的手,闪到佟掌柜身后:“吃茶叶的兔子?成精了这是?”
“比成精还糟!”郭芙蓉扯开笼门揪出一只,兔子龇牙露出两颗翡翠色的门牙,“看见没?这牙!泡水三天三夜就是上等茶汤!江南茶商悬赏五百两抓活的!”
大堂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李大嘴举着锅铲从厨房探出头:“多少?五百两?!够买二百斤五花肉了!”
“重点是钱吗?”郭芙蓉把兔子塞回笼子,叉腰环视众人,“重点是这玩意儿在七侠镇后山泛滥了!把祝家庄的茶园啃得就剩秃杆子了!”
吕秀才眯了眯眼,努力看清字迹:“《齐民要术》有载,异兽食茶,其齿碧色...”
“说人话!”莫小贝捡起沾灰的糖葫芦,心疼地吹了吹。
“就是说,”佟湘音缓缓放下钱串,眼睛亮得吓人,“咱们要发财了?”
暮色四合时,同福客栈二楼挤满了人。
郭芙蓉摊开一张皱巴巴的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画了好几个圈。
“根据我的追踪,”她拿筷子指点着,“兔群老窝在翡翠崖,但每天申时经过黑风沟去茶园。”
白展堂蹲在条凳上嗑瓜子:“那简单,黑风沟设陷阱,一网打尽。”
“你当抓田鼠呢?”郭芙蓉白他一眼,“这兔子跳起来能蹬断成年人的肋骨!”
李大嘴抻着脖子看地图:“要我说直接下药,我新研制的蒙汗药,闻一下就倒...”
“然后牙也跟着废了?”佟湘音拍他后脑勺,“五百两就打水漂了!”
吕秀才弱弱举手:“或许可以智取?《孙子兵法》云...”
“云什么云!”莫小贝蹦起来,“要我说就该布个衡山剑阵!”
众人吵作一团时,佟湘音悄悄捏了捏白展堂的袖口,压低声音:“展堂,你轻功好,要不...”
“别!”白展堂瓜子仁卡在喉咙里,“那可是能蹬断肋骨的兔子!”
最终方案在吵嚷中定了下来——分组行动。
白展堂负责侦察,郭芙蓉布置陷阱,李大嘴研制不伤牙的诱饵,吕秀才查古籍找弱点,莫小贝负责望风。
佟湘音坐镇柜台,指缝里算盘珠噼啪作响,仿佛已经听见银锭碰撞的声响。
第三天晌午,白展堂顶着一头草屑滚进客栈。
“了不得!”他抓起茶壶灌了一大口,“那兔群有组织有纪律!领头的个头有哈巴狗大,蹲在石头上用尾巴打旗语!”
郭芙蓉正给绳结涂麻药,闻言嗤笑:“你眼花了吧?”
“千真万确!”白展堂比划着,“还有放哨的、探路的,分明是行军布阵!”
吕秀才从书堆里抬头,揉了揉眼睛:“《异兽志》补遗篇提到,竹叶青兔性狡,善合围...”
事实证明白展堂没夸张。
次日埋伏小队灰头土脸逃回客栈。
郭芙蓉发髻散乱,莫小贝丢了一只鞋,李大嘴的诱饵篮被啃得只剩提手。
“邪门!”郭芙蓉瘫在长凳上喘气,“陷阱刚布好就被它们绕开了!那些红眼睛滴溜溜一转,跟开会研究过似的!”
佟湘音拨算盘的手慢了:“要不...算了?”
“不能算!”李大嘴拍大腿,“我刚欠了赌坊二十两...”
“你又赌!”众人异口同声。
僵持中,邢捕头晃着腰刀进门,顺手从莫小贝盘子里拈了块绿豆糕。
“听说你们在抓兔子?”他鼓着腮帮子说,“祝家庄悬赏涨到八百两了。”
一阵寂静后,佟湘音合上账本,眼神决绝:“干票大的。”
真正的大阵仗在翡翠崖展开。
李大嘴用茶油炒了十八种点心撒在陷阱区;白展堂在树梢系了渔网;郭芙蓉把惊涛掌内力灌进绳套;莫小贝甚至从衡山派仓库翻出几面令旗。
吕秀才捧着《武经总要》现场指挥,被郭芙蓉一把推开。
申时三刻,地平线上冒出滚滚烟尘。
兔群来了。
打头的巨兔果然像哈巴狗,尾巴一甩,兔群倏地散开呈雁翅阵。
几声短促的尖叫,三四只灰影窜向诱饵——
“拉网!”郭芙蓉大吼。
渔网应声而起,兜住五六只兔子。
但领头的巨兔突然人立而起,发出类似竹笛的锐鸣。
兔群瞬间变换队形,几只强壮的公兔猛蹬树干,震得渔网绳索松动。
“我的娘!”树上的白展堂差点被晃下来,“这兔子读过兵书!”
战况急转直下。
兔群开始有组织地冲击防线。
李大嘴的点心被迅速清空,陷阱接连被识破。
莫小贝的令旗被兔子叼走,郭芙蓉追着巨兔连发三掌皆落空。
混乱中吕秀才被绳子绊倒,眼镜飞了出去。
“撤!快撤!”佟湘音在后方摇着手帕尖叫。
众人连滚爬爬逃回客栈,个个挂彩。
清点损失:白展堂扭了脚,郭芙蓉衣裳破了好几个洞,李大嘴的珍藏锅铲被兔子叼走,莫小贝的糖盒在混战中化作齑粉。
“欺人太甚!”郭芙蓉把剑拍在桌上,“我这就飞鸽传书叫我爹...”
“且慢!”吕秀才趴在地上摸眼镜,“《癸辛杂识》记载,此类灵兽畏...”
“畏什么?”众人凑近。
“畏五音不全之歌喉。”
满堂死寂。
李大嘴挠头:“啥意思?”
白展堂突然一拍大腿:“就是说怕跑调的歌!”
邢捕头不知何时又溜达进来,顺走了柜台上的茴香豆:“我们衙门去年抓过一窝黄鼠狼,就是用破锣嗓子吓晕的...”
希望之火重燃。
经过激烈讨论(主要争论谁唱歌最难听),重任落在李大嘴肩上——他昨日炖汤时随口哼小曲,吓瘫了后院三只母鸡。
次日清晨,敢死队再临翡翠崖。
这次阵容豪华:李大嘴站在临时搭的木台上运足底气,白展堂在树间布好加强版粘鸟胶,郭芙蓉率领莫小贝举着铜盆准备敲锣打鼓。
吕秀才捧着《乐律全书》准备随时指导,被佟湘音强行按在后方。
兔群准时出现。
李大嘴深吸一口气,开口唱起《十八摸》。
那声音像钝锯拉扯铁锅,像野猫踩了尾巴,像二百斤的壮汉在挠黑板。
树上的白展堂差点栽下来,郭芙蓉手一抖敲错了拍子。
但奇迹发生了——冲锋的兔群齐刷刷急刹,好几只原地打晃。
领头巨兔焦躁地甩尾巴,阵型开始混乱。
“有效!”佟湘音举着西洋镜观望。
李大嘴见势越发卖力,调门窜得更高。
几只弱兔开始翻白眼。
就在胜利在望时,巨兔突然仰天长啸——那声音竟像戏班里正宗的青衣吊嗓子,清越悠扬,瞬间中和了魔音攻击。
兔群恢复秩序,甚至开始随着兔王的节奏左右摇摆!
“这、这成精了啊!”白展堂抱头惨叫。
文化对抗失败,众人瘫在客栈大堂生无可恋。
邢捕头溜达进来第三次,这回顺了块腊肉:“还没搞定?祝家庄悬赏涨到一千两了。”
佟湘音突然坐直:“等等...额记得,展堂你娘上次来信说...”
白展堂脸色骤变:“掌柜的!这不行!”
三日后,白发苍苍的白三娘摇着团扇踏进同福客栈。
听完汇报,她轻笑:“区区小妖,也值得劳动老身?”
战术再次调整。
白三娘坐镇中场,指尖捻着七根银针。
兔群冲来时她手腕一抖,银光闪过,七只先锋兔定格成各种滑稽姿势。
兔王厉声尖啸,兔群变阵包抄。
白三娘足尖点地,衣袂翻飞间银针如雨,又有十几只兔子被定住。
“娘诶!”白展堂在树上学她手法,差点扎着自己大腿。
眼看兔群溃散,异变陡生。
林间突现数十黑衣蒙面人,手持特制铁笼扑向被定住的兔子。
为首者阴笑:“多谢各位辛苦,这批宝物我们黑风寨笑纳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吕秀才扶墙惊呼。
现场乱作一团。
黑风寨抢兔子,同福众护兔子,兔王指挥残部无差别攻击。
白三娘银针射向黑衣蒙面人,郭芙蓉掌风扫倒一片,白展堂在人群兔群里闪躲,莫小贝的衡山剑法差点削掉李大嘴的发髻。
混战中,佟湘音死死抱住装兔王的笼子,被两个黑衣蒙面人拖着走。
“放开额掌柜的!”白展堂情急之下使出隔空打穴,准头偏了——指风击中兔笼插销。
笼门弹开,兔王化作灰影扑向黑衣蒙面人面门。
“我的银子!”佟湘音惨叫。
兔王在空中扭身,后腿猛蹬——正中黑衣蒙面人首领鼻梁。
咔嚓脆响伴着哀嚎,首领仰面倒下。
兔王落地后并不逃走,反而人立而起,发出一串短促鸣叫。
残存的兔子突然调转矛头,齐齐扑向黑风寨众!
形势逆转。
在兔群“协助”下,黑衣蒙面人被尽数制服。
当邢捕头带着官兵赶到时,只见同福众人与满山兔子和平共处的奇景。
兔王蹲在佟湘音脚边,优雅地舔着爪子。
“这...”邢捕头傻眼。
吕秀才突然灵光一闪,捏着找到的眼镜:“《岭南异物志》说,竹叶青兔王若觉受恩,会...”
兔王用尾巴扫了扫佟湘音的裙角,仰头轻鸣。
远处几只壮兔叼着个布袋跑来——正是黑风寨刚抢走的钱袋。
兔王用鼻尖把钱袋推向佟湘音,转身长啸一声,率领兔群消失在暮色中。
客栈大堂,烛火摇曳。
佟湘音默默点数钱袋里的银子:整整八百两。
够修葺屋顶、添置桌椅、还清李大嘴的赌债,甚至够莫小贝买三年糖葫芦。
“它们...会不会再回来?”郭芙蓉望着窗外月色。
白展堂摆弄着兔王留下的灰色绒毛:“通人性的东西,讲道理。”
次日清晨,李大嘴打开厨房门,灶台上整齐摆着三颗带着露水的野山参。
众人相视无言。
佟湘音慢慢叠好抹布,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下回...额们少布点陷阱。”
从此七侠镇多了个奇景:同福客栈后院总有些灰影一闪而过,留下些山珍野味。
而客栈的茶点盘里,永远摆着专门准备的、带着细密牙印的武夷山茶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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