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古怪的旋风卷着落叶扫过同福客栈门槛,正在擦桌子的白展堂猛地直起腰,警惕地望向空荡荡的门口。
佟湘玉从账台后探出头:展堂你撞邪咧?对着空气摆啥架势?
刚好像有个金光闪闪的东西飘过去了...白展堂揉着眼睛,忽然指着楼梯惊叫,妈呀!
身着暗紫色缠枝纹袄裙的曹七巧正扶着栏杆缓缓下楼,苍白的脸上嵌着两颗寒星般的眼睛,她腕间沉甸甸的金镯子磕在木栏上发出闷响,惊得在柜台打盹的吕秀才毛笔掉在账本上。
郭芙蓉举着扫帚从后院冲进来:哪儿来的妖孽敢吓唬我们家秀才!
好俊的后生...曹七巧枯瘦的手突然抓住吕秀才衣襟,可曾婚配?我家长安今年正好十八...
吕秀才吓得直往郭芙蓉身后躲:芙妹救我!
撒手!光天化日强抢民男啊?郭芙蓉的扫帚在离曹七巧三寸处被白展堂截住。
佟湘玉快步走来打量曹七巧的织金马面裙:这位客官打哪儿来?要是住店先把定金...
曹七巧从袖袋抓出把金瓜子撒在账台,够买下你这破店么?
整个客栈突然寂静,李大嘴的炒勺哐当掉进锅,莫小贝嘴里糖葫芦滚到祝无双脚边,白展堂颤巍巍拾起颗金瓜子咬了咬:纯的!
曹七巧阴冷目光扫过众人:我那死鬼男人用石膏芯骗了我二十年,你们这些金光闪闪的玩意...她突然抢过莫小贝的糖葫芦,里头定是裹着毒药!
还我零嘴!莫小贝跳着脚嚷嚷,白大哥你看她呀!
祝无双柔声打圆场:这位夫人若是饿了,我刚蒸了桂花糕...
谁是你夫人!曹七巧尖厉的声音震得房梁落灰,姜家二少奶奶!知道城南盐铺姜家吗?整条街都是我婆家的!她忽然揪住佟湘玉的珍珠耳坠,假的!都是假的!
白展堂闪电般扣住她手腕:这位...二少奶奶,咱们掌柜的耳坠子可经不起您这么验货。
佟湘玉揉着耳朵强笑:展堂放手,客官既然付了店钱就是咱们衣食父母...大嘴!给贵客切壶好茶!
李大嘴端着茶盘蹭过来时,曹七巧正对着墙上铜镜喃喃:镜子里的人怎么老成这样?三十年前他们都说我像年画上的貂蝉...
吕秀才抿了抿唇,小声对郭芙蓉嘀咕:这位怕是失心疯,要不要请大夫?
你才疯!曹七巧猛回头,金镯子撞得茶盘叮当响,你们是不是都在算计我的私房钱?她突然揪住李大嘴的衣领,茶里放了蒙汗药对不对?
郭芙蓉抡起扫帚:放开我们大嘴!本女侠...
话没说完被曹七巧扔来的金镯子砸中额头。
现场顿时鸡飞狗跳,白展堂试图点穴却总被晃动的金饰干扰,祝无双的葵花点穴手停在半空,莫小贝趁机把曹七巧的绣鞋和后厨冻鱼绑在一起,混乱中曹七巧突然瘫坐在地,望着窗棂上贴的褪色窗花哽咽:三爷那日也是这样翻窗来的...
佟湘玉叹气:造孽啊...展堂把她扶到天字一号房,无双去熬安神汤。
深夜,曹七巧的尖叫划破寂静:长安!长白!你们这群白眼狼!接着是瓷器破碎声,举着蜡烛查看的吕秀才被门缝里扔出的玉枕砸出青眼圈。
次日清晨,顶着黑眼圈的众人围坐大堂,李大嘴把菜刀剁进案板:这婆娘再闹腾我这灶台可真遭不住了!
佟湘玉数着钱袋唉声叹气:昨儿砸坏的东西值二钱银子...
关键是破坏力太强!白展堂揉着酸痛的胳膊,昨儿晚上她非说月光是金箔,拿着簪子捅窗户纸捅了半宿。
郭芙蓉突然拍桌:有了!咱们给她找个假儿子!
吕秀才惊慌地抱住胸口:芙妹该不会想让我...
想得美!郭芙蓉戳他脑门,让老白扮成她念叨的姜三爷,劝她回家!
一直沉默的祝无双弱弱举手:骗人...不太好吧?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莫小贝不知从哪摸出《三十六计》,我这正好有套白大哥的戏服...
午后,白展堂穿着缎面长袍别扭地扯着假胡子:这能成吗?我听说那姜三爷早咽气十年了...
死马当活马医!郭芙蓉把他推进客房,记住要深情并茂!
曹七巧正对着梳妆匣发呆,见来人猛地站起:长生?你终于来接我了?
七巧...白展堂刚开口就被冰冷的触感惊住——曹七巧把整盒金条塞进他怀里,快带我走!老太太要把我锁在祠堂!
白展堂盯着金条咽口水,突然正色道:这怎么行!我姜长生岂是贪财之人!边说边把盒子往怀里揣。
你果然是假的!曹七巧突然抄起剪刀,长生左手六指!你方才掏金条用的是右手!
白展堂抱头鼠窜时与门外的佟湘玉撞个满怀,金条撒了满地,曹七巧凄厉大笑:你们这些骗财的、骗色的、骗命的...都来啊!
当晚,李大嘴往曹七巧的粥里多放了勺糖:怪可怜的,听说她嫁进姜家那天就开始守活寡...
祝无双绣着帕子叹气:她总念叨儿女要毒死她,心里该多苦啊。
转机出现在第三天清晨,曹七巧抱着木匣坐在井台边,一枚枚往井里扔铜钱:买路钱...给鬼差买路钱...
莫小贝刚要上前被吕秀才拉住:她在哭。
那些压抑三十年的呜咽像破风箱般撕扯着晨雾,曹七巧突然朝虚空挥舞手臂:别碰我的嫁妆!那是我用一辈子换来的!
佟湘玉默默往井口盖了张草席。
午后,曹七巧开始拆被面,用金线在布料上绣扭曲的符咒,郭芙蓉忍不住开口:您这是...
镇魂幡。曹七巧眼底闪着狂热,把我绣进去,就没人能抢走了。
吕秀才忽然合上书:Gold can buy the devil himself.
曹七巧针线停住:洋文?长安请的西席先生也会说这种...
财富本是虚妄。吕秀才指着她腕间金镯,锁住您的不是金银,是心魔。
曹七巧怔怔望着镯子,突然狠狠把它砸向墙壁:胡说!没有这些我早被他们生吞活剥了!
金镯弹回来撞翻莫小贝的颜料罐,靛蓝汁液泼了曹七巧满身,她看着染蓝的双手突然安静:像我们染坊的靛青...
一直旁观的李大嘴突然拍腿:您会染布?
二十年来第一次,曹七巧眼里浮现清明:我爹是曹记染坊东家。她抚摸着被染蓝的衣料,这种颜色要加明矾才能定住...
祝无双适时递上白布:能教教我们吗?
暮色降临时,客栈院里挂满七彩布料,曹七巧指挥众人调染料时,脖颈不再僵硬弯曲,她教李大嘴配胭脂红,帮祝无双调柳芽黄,甚至给莫小贝衣襟染了幅喜鹊登梅。
这里要留白。曹七巧握着莫小贝的手点染花蕊,就像人生,不能全被颜色填满。
郭芙蓉碰碰吕秀才:她正常时候还挺像样。
深夜,曹七巧抱着染好的月白色布料敲佟湘玉房门:赔你的被面。
佟湘玉惊喜地摸着眼看要哭出来:这料子够做三床被褥!
明日我教你扎染。曹七巧顿了顿,其实...姜家给我的田产铺面,比金镯子实在得多。
次日众人发现曹七巧拆了所有金饰,她坐在染缸旁轻笑:三十年前若有人告诉我,幸福不在锁匣子里而在太阳下...我定以为他疯了。
变故发生在第五天晌午,两个锦衣人闯进客栈:奉姜老夫人令接二少奶奶回府!
曹七巧脸色骤变,染棒掉进缸里溅起蓝花:他们发现我偷了地契...
白展堂刚要上前周旋,曹七巧突然抓起晾着的红布裹住头:我不回去!那老妖婆要活埋我!
吕秀才挺身而出: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还有王法吗?
锦衣护卫亮出棍棒:姜家处置逃妾,闲人退散!
谁敢动!郭芙蓉抡起条凳,知道我爸是谁吗?
混乱中曹七巧突然扯下红布,散乱白发在风中飞舞:让我跟他们走。
她平静地整理衣襟,从染缸捞出块深蓝布料递给佟湘玉:留着,抵我这些日子的开销。
祝无双突然挡在门前:您明明不想走!
这世上哪有想不想...曹七巧的笑比哭还难看,只有配不配。
始终沉默的莫小贝突然爬上桌子:你配!你染的布比彩虹还好看!你讲的染经比先生教的还有趣!
曹七巧眼眶终于红了,她转身面对护卫时,又变回那个阴鸷的姜二奶奶:滚回去告诉老太太,我死在同福客栈也不回那个黄金棺材!
护卫举棍欲打,被白展堂重点穴道,曹七巧望着瘫倒的护卫喃喃:原来...拳头比金银好使。
三日后,曹七巧在客栈对面开了间染坊,她给佟湘玉绣喜帐时忽然说:知道吗?当年若有人给我块白布任我染,或许我不会变成那样。
莫小贝咬着糖葫芦含糊道:现在也不晚呀!
曹七巧笑着把酸梅酱点在小姑娘鼻尖,阳光穿过彩布,在她身上投下流动的光斑,像一场迟来三十年的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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