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
又是这鬼地方。
七侠镇。
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像条死蛇的肚皮。
空气里一股子馊掉的饭菜味混合着劣质酒精和尿臊气。
巷子口蹲着几个眼神空洞的老烟枪守着他们那点可怜的叶子吞云吐雾像在举行什么他妈的绝望仪式。
尽头那栋破楼。
同福客栈。
两盏氪气灯牌嗞嗞响着泼洒出病态的橘黄光活像晚期肺结核病人脸颊上的潮红。
我站在门口,裤兜里揣着个硬邦邦的玩意儿,不是诗稿,是他妈的我最后的家当——一块镀金怀表,假的。
我是谁?一个过气的江湖骗子,专业造假二十年,从未失手,直到上周栽在那个姓黄的捕快手里。
现在,我急需找个地方避风头,顺便把这最后的“货”出手。
里面。
操。
真他妈是个疯人院。
一个穿红衣服的姑娘正追着一个瘦得跟猴儿似的伙计满大厅跑,手里举着个鸡毛掸子,虎虎生风。
“郭芙蓉!你给我站住!”那伙计边躲边嚎,声音尖得能戳破耳膜。
“站住?姑奶奶今天不把你那张破嘴缝上我就不姓郭!”红衣姑娘——郭芙蓉,一个箭步上前,掸子带着风声劈下去。
那伙计——白展堂,泥鳅一样滑开,嘴里还不闲着:“哎哟喂,小郭姐姐饶命啊!我这不是夸你新买的胭脂好看嘛!”
“夸我?‘小郭你这胭脂涂得跟刚吃完死孩子似的’,这叫夸?!”
角落里,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捂着眼睛,从指缝里偷看,嘴里念念叨叨:“芙妹,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子曰……”
“子你个头!”郭芙蓉回头吼了一嗓子,“吕轻侯!再子曰信不信我连你一块儿收拾!”
书生——吕轻侯,立马缩脖子噤声。
柜台后面,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一个木头框子,上面串着些圆溜溜的东西,被她扒拉得噼里啪啦响。
她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展堂,你又招惹小郭干啥?”
白展堂一个闪身躲到妇人身后:“掌柜的!天地良心!我就说了句实话!”
被称作掌柜的妇人——佟湘玉,终于抬起眼,那眼神,像刚睡醒的猫,透着股精明的懒散:“实话?额看你是皮痒咧。”
她又瞥向郭芙蓉:“小郭,差不多行咧,打坏了还得给他出医药费,不划算。”
另一边,一个胖乎乎的厨子端着个大海碗从后厨探出脑袋,油光满面:“嘛呢嘛呢?还让不让人安心研究新菜了?我这‘九九归一黯然销魂饭’正到关键处呢!”
一个穿着蓝布裙、看着温温柔柔的女子赶紧接过碗,柔声细气地:“大嘴师兄,你别着急,慢慢来。”
厨子——李大嘴,一瞪眼:“能不急吗?无双妹子,这可是我融合了南北风味,倾注了毕生心血……”
“倾注了毕生油水吧!”白展堂躲在佟湘玉身后嘴欠地接了一句。
“白展堂!我跟你拼了!”李大嘴抄起锅铲就要冲过来。
门口阴影里,还站着个半大孩子,扎俩羊角辫,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全武行,手里捏着根糖葫芦,舔得啧啧有声。
佟湘玉一眼瞟见:“莫小贝!作业写完了吗就看热闹?!”
孩子——莫小贝,瘪瘪嘴:“嫂子~~就一会儿嘛,这场面比说书有意思多了!”
我站在门口,像个误入片场的傻逼。
这他妈就是传说中的同福客栈?
说好的江湖气呢?
这整个一精神病院团建!
“新来的?”一个声音在我旁边响起。
我扭头,是那个叫祝无双的温柔女子,不知什么时候飘到了我身边,手里还拿着块抹布。
“呃……是。”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听说……这里能……找到活儿干?”
我临时改了说辞,不能暴露真实目的。
“干活儿?”祝无双上下打量我,眼神清澈得让我有点自惭形秽,“你是想打尖还是住店?我们这儿正缺个杂役。”
杂役?我?
老子当年也是用假古董骗过知府老爷的人!
心里一股火往上顶,但脸上还得堆笑:“杂役……也行,管吃住就成。”
“管,当然管。”佟湘玉不知何时也看了过来,那双眼睛像x光,把我从里到外扫了一遍,“这位客官,看着面生得很啊,打哪儿来啊?”
“南边,小地方,说了您也不知道。”我含糊其辞。
“南边好啊,”白展堂凑过来,贼眉鼠眼地,“听说南边姑娘水灵?”
郭芙蓉一把揪住他耳朵:“姓白的!你还有完没完!”
我趁着混乱,赶紧把兜里那假怀表往里塞了塞。
这地方太邪性,得赶紧想办法脱手然后走人。
“行,那就留下试试。”佟湘玉拍了板,“试用期三天,管吃管住,没工钱。干得好再说。无双,带他去后面换身衣裳,安顿一下。”
“好嘞,掌柜的。”祝无双冲我笑笑,“跟我来吧。”
我跟着祝无双往后院走,经过那书生吕轻侯身边时,他扶了扶歪掉的帽子,冲我文绉绉地来了句:“兄台初来乍到,若有诗兴,可与我切磋一二。”
我:“……”诗你大爷。
郭芙蓉在一旁叉腰冷笑:“就他?还诗兴?跟秀才你半斤八两吧!”
吕轻侯顿时涨红了脸:“芙妹!你怎么能如此贬低为夫!我吕秀才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
“七岁偷看隔壁王寡妇洗澡!”白展堂躲在楼梯口补刀。
“白展堂!我跟你势不两立!”吕轻侯也加入了战团。
后院稍微清静点。
祝无双给我指了间堆放杂物的小屋:“暂时就住这儿吧,虽然小了点,收拾一下还挺干净的。”
她顿了顿,看着我,声音压低了些:“这位大哥,我看你……不像是干粗活的人。”
我心里一咯噔。
被看穿了?
不能吧?我这身行头可是特意换的破衣服。
“姑娘说笑了,落难之人,有口饭吃就行。”
祝无双笑了笑,没再追问:“那你先收拾,前面还忙着呢。”
她转身走了,脚步轻得像猫。
我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出一口气。
操!这都什么牛鬼蛇神!
从怀里掏出那块假怀表,黄铜壳子,镀了层薄金,看起来能唬唬外行。
得尽快找个冤大头。
那个书生?看着就像个不通世事的。
那个厨子?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
或者……那个掌柜的?她看起来最精明,但也最有钱。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九九归一黯然销魂饭”。
黑乎乎一坨,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气味。
李大嘴热情洋溢地给我盛了一大碗:“尝尝!保管你吃了终身难忘!”
我看着碗里那疑似焦炭的物质,喉头滚动了一下。
莫小贝同情地看着我:“大嘴哥的饭,一般人都得适应几天。”
郭芙蓉扒拉着自己碗里的白饭,面前摆着一碟咸菜:“我宁愿吃土。”
吕轻侯试图讲道理:“大嘴兄,此饭色泽暗沉,气味……独特,恐与‘黯然销魂’之意境相去甚远……”
“吃你的吧!穷酸!”李大嘴没好气地怼回去。
白展堂端着碗,溜边坐着,吃得飞快,含混不清地:“有的吃就不错了,挑三拣四。”
佟湘玉慢悠悠地夹了一根咸菜:“额觉得挺好,省粮食。”
我硬着头皮吃了一口,那味道……像是一百只臭袜子混合了过期蜂蜜然后在三伏天发酵了一个月。
我差点直接吐出来。
“怎么样?”李大嘴期待地看着我。
我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终身难忘。”
李大嘴满意地拍拍我肩膀:“有眼光!以后你的饭我包了!”
我:“……”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夜里,我躺在硬邦邦的板床上,听着隔壁白展堂若有若无的呼噜声,还有院子里蛐蛐的叫声,心里盘算着。
这地方不能久留。
明天,就明天,找机会把怀表卖给那个吕秀才。
他看起来最好糊弄。
第二天一早,我瞅准吕轻侯一个人在后院摇头晃脑读书的机会,凑了过去。
“吕先生,早啊。”
吕轻侯从书本里抬起头,见是我,露出一个略带优越感的笑容:“早。兄台也起来晨读?可知‘一日之计在于晨’……”
“是是是,”我赶紧打断他,从怀里掏出那块怀表,“吕先生,您看这是个什么物件?”
吕轻侯接过去,眯起眼睛凑近端详:“嗯……此物造型别致,金光熠熠,似有西洋之风……莫非是……”
我压低声音:“不瞒您说,这是我家传的宝贝,据说是宫里流出来的,皇上都用过。”
我故意把“皇上”俩字咬得很重。
“皇上?!”吕轻侯眼睛一下子亮了,拿着怀表的手都有些抖,“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要不是家道中落,我实在舍不得……唉!”我演技爆发,捶胸顿足。
吕轻侯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怀表:“果然非同凡响!不知兄台……欲以何价割爱?”
我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一副忍痛割爱的表情:“既然吕先生是识货之人,我也不多要,这个数。”
我伸出五根手指。
“五两?”吕轻侯试探着问。
我摇摇头,压低声音:“五十两。”
吕轻侯倒吸一口凉气:“五……五十两?”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袋。
“吕先生,这可是御用品!五十两,您捡大便宜了!”
吕轻侯脸上显出挣扎的神色,看看怀表,又看看钱袋,最后一咬牙:“好!五十两就五十两!不过……我眼下没那么多现银,可否容我几日?”
“几日?”
“三日!就三日!”吕轻侯信誓旦旦,“我去找同窗筹措!”
成了!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行,那就三日。这宝贝,我先替您收着。”我伸手要去拿回怀表。
吕轻侯却把手一缩,陪着笑:“兄台,既然已说定,这宝贝……可否先放在我处鉴赏几日?我吕轻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断不会赖账!”
我迟疑了一下。
表给了他,他要是发现是假的……
“兄台莫非信不过我?”吕轻侯一脸正气,“我吕秀才读圣贤书,行仁义事,岂是那等无信小人?”
看着他那一身破旧长衫和真诚(愚蠢)的眼神,我咬了咬牙。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好!就冲吕先生这份人品,这表,先放您这儿!”
“多谢兄台信任!”吕轻侯喜滋滋地把怀表揣进怀里,像得了什么天大的宝贝。
接下来两天,我度日如年。
一方面怕吕轻侯看出破绽,另一方面还得干着挑水劈柴刷马桶的杂活。
妈的,虎落平阳被犬欺!
那吕轻侯得了“宝贝”,走路都带风,时不时拿出来把玩,还跟郭芙蓉显摆。
“芙妹,你看这时辰,掐得准吧?这可是宫里流出来的!”
郭芙蓉撇嘴冷哼:“破铜烂铁,有什么好看的?有那钱不如给我买盒新胭脂!”
“妇人之见!此乃风雅之物!”吕轻侯摇头晃脑。
白展堂溜达过来,瞟了一眼:“哟,秀才,捡着狗头金啦?”
“去去去!俗不可耐!”吕轻侯赶紧把表收起来。
佟湘玉也注意到了,在某次吕轻侯又一次“不经意”展示怀表时,她眯着眼看了看,没吭声,只是嘴角若有若无地勾了一下。
第三天傍晚,吕轻侯果然揣着个钱袋来找我了,在后院柴房旁边。
“兄台,五十两,一分不少!”他把钱袋递给我,沉甸甸的。
我接过钱袋,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故作沉重:“吕先生,这表……跟了我也有些年头了,您可要好好待它。”
“一定一定!”吕轻侯紧紧攥着怀表,像是怕我反悔。
交易完成,我揣着钱袋,感觉腰板都直了。
计划通!明天一早就找借口溜之大吉!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李大嘴那“黯然销魂饭”都没那么难吃了。
“哟,今儿个心情不错啊?”白展堂斜眼看我。
“还行,适应了。”我含糊道。
佟湘玉慢条斯理地喝着汤,忽然开口:“对了,秀才,额前两天好像看见镇东头王掌柜也拿了块跟你那一模一样的怀表,说是南边来的新货,便宜得很,一两银子三块。”
噗——
我一口饭差点喷出来。
吕轻侯愣住:“一……一两银子三块?”
佟湘玉点点头:“额也纳闷呢,这宫里的东西,咋就这么不值钱咧?”
吕轻侯猛地扭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被欺骗的愤怒。
我头皮发麻,强装镇定:“可……可能仿的吧,我这可是祖传的!”
“祖传的?”郭芙蓉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好哇!你个骗子!骗到我们同福客栈头上了!姑奶奶我……”
“芙妹!冷静!”吕轻侯拦住她,脸色铁青,他走到我面前,声音发抖,“兄台,我吕轻侯待你以诚,你……你为何欺我?”
完了。
露馅了。
白展堂不知何时已经堵在了门口,手里玩着那几枚亮闪闪的小玩意儿。
李大嘴拎着锅铲从后厨出来了。
祝无双和莫小贝在一边看着。
佟湘玉继续喝她的汤,事不关己。
我冷汗下来了。
这阵仗,跑是跑不了了。
“我……我……”我脑子飞快转动,想着脱身之计。
“五十两。”吕轻侯伸出手,“还钱。”
我攥紧了口袋里的钱袋,刚到手的银子……
“要不,”白展堂阴恻恻地笑着,“送官?”
送官?那我更完了!数罪并罚,不得把牢底坐穿?
“别!别送官!”我赶紧求饶,“钱……钱我还!我还!”
我颤抖着把钱袋掏出来,递给吕轻侯。
吕轻侯接过,仔细数了数,脸色稍霁,但依旧难看。
“表呢?”郭芙蓉吼道。
吕轻侯从怀里掏出那块假怀表,狠狠摔在我身上:“你这无耻之徒!”
怀表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表壳弹开了,里面粗糙的机芯暴露无遗。
“啧啧,还真是假的。”李大嘴凑过来看了看。
“我就说嘛,宫里出来的能这德行?”白展堂撇嘴。
我面如死灰,等着接下来的拳打脚踢或者扭送官府。
房间里沉默了几秒。
佟湘玉终于放下了汤碗,用帕子擦了擦嘴,看向我:“行了,钱也还了,事儿也清楚了。你还打算在额这店里干下去不?”
我一愣。
啥意思?不追究了?
吕轻侯也急了:“掌柜的!他可是骗子!”
佟湘玉瞥了他一眼:“骗子咋咧?你不是也心甘情愿上当咧?贪小便宜吃大亏,这道理不懂?”
吕轻侯噎住,脸一阵红一阵白。
郭芙蓉不服气:“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你想咋?打他一顿?送官?然后呢?咱们客栈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佟湘玉慢悠悠地,“再说了,他这几日干活还算卖力,挑水劈柴刷马桶,一样没落下。”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掌柜的……脑子没毛病吧?
白展堂凑到佟湘玉耳边:“掌柜的,留这么个骗子在店里,不安全吧?”
佟湘玉笑了笑,那笑容高深莫测:“骗子有骗子的用处。再说了,经过这事儿,他还有胆子在咱们这儿行骗?”
她看向我,眼神锐利:“你说呢?”
我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掌柜的!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次!我以后当牛做马报答您!”
我是真怕了,也是真有点……懵。
这他妈的什么反转?
“起来起来,”佟湘玉摆摆手,“额这客栈不兴这个。你要留下,就老老实实干活,以前的烂账,一笔勾销。要是再动歪心思……”
“不敢!绝对不敢!”我连忙保证。
“行咧,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佟湘玉发话。
郭芙蓉哼了一声,拉着还在郁闷的吕轻侯走了。
李大嘴嘟囔着回了厨房。
白展堂耸耸肩,也溜达开了。
祝无双过来把我扶起来,轻声说:“掌柜的心善,你以后好好干。”
莫小贝冲我做了个鬼脸:“骗子叔叔,下次骗人记得把道具做真点哦!”
我:“……”
人都散了,就剩我和佟湘玉。
她看着我,叹了口气:“额也是从南边来的。”
我猛地抬头。
“你那块表,”她指了指地上的破烂,“南边小作坊产的,额见过。”
我脸一红。
“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她站起身,“但做人,得有个底线。骗来的东西,终归不是自己的。踏实干活,挣安心钱,睡觉也香。”
她说完,也转身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地上那摊假怀表的碎片,又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心里五味杂陈。
愤怒?有点。
后悔?也有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他妈的难以言喻的……荒诞。
我,一个资深骗子,栽在了一个破客栈里,最后还被骗子苦主给……收留了?
这他妈什么世道!
操!
接下来的日子,我居然真的就在同福客栈安分了下来。
每天挑水、劈柴、擦桌子、扫地、刷马桶。
累是累点,但饭管饱,觉能睡着,不用担心被官差抓。
偶尔,看着吕轻侯和郭芙蓉打打闹闹,听着白展堂吹牛扯淡,尝着李大嘴的恐怖新菜,被莫小贝捉弄一下,再听祝无双柔声细气地劝架,看佟湘玉拨拉着她那破木头框子算计着柴米油盐……
他妈的,居然有点……习惯了?
那天晚上的事,没人再提。
吕轻侯见了我,虽然还是没什么好脸色,但也没再找茬。
郭芙蓉偶尔会指使我干这干那,语气凶巴巴,但也没真动过手。
有一天晚上,我睡不着,坐在后院井边发呆。
白展堂溜达过来,递给我一个地瓜:“喏,厨子烤的,偷拿的,别声张。”
我接过,还有点烫手。
“咋?还想你那‘大买卖’呢?”他蹲在我旁边,啃着另一个地瓜。
我苦笑一下:“老白,你说……我是不是挺失败的?”
“失败?”白展堂嗤笑一声,“这年头,能活着就不容易了。你看我,以前……咳,反正现在不也挺好?有吃有喝,有地方睡觉,偶尔还能偷个懒,逗逗小郭,气气秀才,多自在。”
“可……总得有点追求吧?”
“追求啥?当大侠?赚大钱?娶漂亮媳妇?”白展堂啃完地瓜,把皮一扔,“那都是说书先生骗人的。咱们小老百姓,图个啥?不就图个安稳,图个心里踏实吗?”
他心里踏实?一个贼出身?
我看着他。
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此一时彼一时嘛。掌柜的说得对,人呐,得往前看。老琢磨以前那点破事,没劲。”
正说着,吕轻侯和郭芙蓉一前一后从前面过来,看样子又吵架了。
“吕轻侯!你给我说清楚!你那本《诗经》里怎么夹着怡红院姑娘的手帕?!”
“芙妹!误会!天大的误会!那是……那是上次帮卖菜的王大娘写家书,她送我当谢礼的!”
“王大娘?王大娘今年六十了!她用绣鸳鸯的手帕?!”
“这……这……子曰……”
“子你个头!看打!”
两人又追打着跑远了。
白展堂冲我挤挤眼:“瞧见没?这就叫生活。鸡飞狗跳,但也热热闹闹。”
我啃着地瓜,没说话。
是啊,热热闹闹。
比他妈一个人东躲西藏、坑蒙拐骗强。
又过了些天,七侠镇来了个戏班子,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莫小贝吵着要去看,佟湘玉被磨得没办法,答应晚上打烊后带大家一起去。
晚上,客栈提前关了门。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镇中心广场走。
佟湘玉和白展堂走在前面,低声说着什么。
吕轻侯和郭芙蓉还在为手帕的事别扭,一左一右隔着老远。
李大嘴和祝无双讨论着戏班子的伙食会不会有新鲜花样。
莫小贝蹦蹦跳跳,兴奋得不行。
我落在最后,看着这一大家子的背影,心里有点莫名的……酸涩?
我好像,很久没有过这种“一家人”一起出门的感觉了。
广场上人山人海。
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唱的什么我也听不太懂。
莫小贝钻到最前面去了。
佟湘玉怕她丢了,让白展堂跟过去看着。
吕轻侯和郭芙蓉不知怎么的,又凑到了一起,指指点点评论着台上的角儿。
李大嘴挤到一个卖零食的摊子前,嚷嚷着要给无双买糖人。
我一个人站在人群外围,靠着棵老槐树。
忽然,有人撞了我一下。
我下意识一摸口袋,空的。
还好,现在口袋里除了点零碎铜板,啥也没有。
扭头一看,是个半大孩子,脏兮兮的脸,眼神躲闪。
“小子,手艺不行啊。”我哼了一声。
这套路,我太熟了。
那孩子转身想跑,我一把抓住他手腕。
“偷东西?”
孩子吓得浑身发抖:“大……大爷饶命!我……我饿……”
我看着他那样子,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心里那点怒气,莫名其妙就散了。
我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仅有的几个铜板,塞到他手里:“拿去,买点吃的。别干这个了,没出息。”
孩子愣住了,看看手里的钱,又看看我,然后转身钻进了人群。
操!我他妈居然也干起好人好事了?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这帮家伙同化了?
正感慨着,佟湘玉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
“刚才那孩子……”
“哦,一个小毛贼,被我打发走了。”我故作轻松。
佟湘玉看了我一眼,没追问,只是淡淡地:“戏快散场了,去找找小贝和展堂,准备回去了。”
“哎。”我应了一声,转身往人群里挤。
挤到戏台前面,看见白展堂正一手拉着莫小贝,眼睛却贼溜溜地盯着旁边一个富家小姐的钱袋。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
他吓一跳,回头见是我,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你!”
“掌柜的让回去了。”我看着他,“手痒了?”
白展堂讪笑一下,搓了搓手指:“职业病,职业病,看看,就看看。”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那钱袋绣工真不错,起码值二钱银子……”
我:“……”
回去的路上,莫小贝兴奋地叽叽喳喳,说戏文里的故事。
吕轻侯又开始掉书袋,分析戏文里的典故。
郭芙蓉不耐烦地打断他。
李大嘴和祝无双讨论着能不能把戏班子里的点心仿制出来。
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把我们一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落在最后,看着前面那群吵吵闹闹、奇形怪状的人。
妈的。
好像……也不是那么糟。
至少,今晚的月亮,还挺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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