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
又回到这鬼地方。
七侠镇。
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像条死蛇的肚皮,空气里一股子炊饼味混合着马粪和劣质脂粉的香气。
巷子口几个老混混蹲着晒太阳,眼神空洞得像被抽走了魂,守着他们那点可怜的叶子烟吞云吐雾,像在举行什么他妈的绝望仪式。
尽头那栋破楼。
同福客栈。
木头招牌被虫蛀得坑坑洼洼,在风里吱呀作响,活像痨病鬼临终的咳嗽。
我站在门口,像个傻逼。
穿着我那身从当铺里淘换来的破旧长衫,口袋里揣着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和一张皱巴巴的路线图。
我是个观星者。
至少我自己这么认为。
虽然我的星图只画在厕所手纸上,虽然我他妈连下一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
但我有我的坚持。
我操。
至少我曾经以为我有。
直到我再次走进这个鬼地方。
客栈里面。
操。
真他妈是个疯人院。
佟湘玉盘腿坐在柜台后面,手指头飞快地扒拉着算盘珠子,算盘珠噼啪作响,像在敲打谁的脑壳。
白展堂斜倚在门框上,叼着根草棍,眼神飘忽,手指间夹着几粒花生米,时不时抛起来用嘴接住。
郭芙蓉正拿着一把巨大的扫帚,对着地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较劲,嘴里念念有词。
吕秀才缩在墙角,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账本,手指头蘸着口水一页一页地翻,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李大嘴从厨房探出个油光锃亮的脑袋,嚷嚷着高汤还没勾芡。
莫小贝则趴在桌子上,用毛笔在纸上乱画,小脸绷得紧紧的。
“新来的?”白展堂抬眼瞥了我一下,眼神像在打量一件刚出土的文物。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呃……路过。讨碗水喝。”
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喉咙干得冒烟。
“路过?”佟湘玉停下扒拉算盘的手,上下扫了我几眼,“额说这位客官,看着面生得很嘛。打尖还是住店?”
她眼睛像钩子,恨不得从我这身破衣服里钩出点油水来。
“就……就喝口水。”我重复道,感觉自己的声音像蚊子叫。
郭芙蓉把扫帚往地上一杵,插话道:“佟掌柜,我看这人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
她瞪着我,一副随时要动手的架势。
“芙妹,稍安勿躁。”吕秀才眯起眼睛,冒出一句文绉绉的话,“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位兄台面色晦暗,印堂发黑,想必是旅途劳顿所致。”
“劳顿个屁!”李大嘴又在厨房里吼了一嗓子,“我看是饿的!掌柜的,咱今天剩的那点锅巴能不能……”
“不能!”佟湘玉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展堂,去给这位客官舀碗凉水来。”
白展堂应了一声,慢悠悠地晃向后厨。
我站在大堂中央,像个被围观的猴子。
那些目光扎在我身上,让我浑身不自在。
操。
我就知道不该进来。
这地方比外面那条死蛇肚皮一样的路还让人难受。
“客官打哪儿来啊?”佟湘玉又开始扒拉算盘,状似无意地问道。
“西边。”我含糊地应道。
“西边哪儿啊?”郭芙蓉不依不饶,“河西走廊?还是西域那边?听说那边乱得很呐!”
我他妈哪儿知道什么河西走廊。
我是从更西的地方来的,西到你们无法想象。
但我不能说。
说了他们肯定把我当疯子。
或者更糟,当骗子抓起来。
“个小娃娃,懂啥嘛。”佟湘玉嗔怪地瞪了郭芙蓉一眼,又转向我,脸上堆起职业假笑,“客官别见怪,这丫头片子缺心眼。您坐,您坐。”
我僵硬地在一张空桌子旁坐下。
凳子腿有点晃,我差点摔下去。
这时,白展堂端着一碗水过来了,放在我面前。
水有点浑,碗边还有个缺口:“凑合喝吧,”他咧咧嘴,“井里打的,不要钱。”
我端起来,一口气灌了下去。
水带着点土腥味,但确实缓解了喉咙的灼烧感。
“谢谢。”我把碗放回去。
“客气啥。”白展堂摆摆手,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哥们儿,混哪条道上的?看你这样儿,不像走镖的,也不像买卖人。”
我下意识地捂住口袋。
里面除了那点可怜的铜钱和路线图,还有一样东西。
一样我绝不能在这里暴露的东西。
“我……就是个看星星的。”我艰难地说。
这不算完全说谎。
“看星星?”白展堂眉毛挑得老高,“星星有啥好看的?能当饭吃?”
柜台后面的佟湘玉耳朵尖,立刻接话:“星星?额滴神呀!客官您还会看星象?能算命不?能给咱客栈算算财运不?”
她眼睛一下子亮了,像看到了金元宝。
我操。
来了。
我就知道。
每次提到这个,都会引来这种反应。
“不算命。”我赶紧澄清,“就是……观察。记录。”
“记录啥?”郭芙蓉也来了兴趣,把扫帚靠墙放好,凑了过来,“记录星星怎么眨眼睛?那有啥好记录的?”
吕秀才也合上账本,踱步过来,摇头晃脑:“不然不然。天象变化,关乎国运民生,岂是儿戏?兄台莫非是钦天监退下来的?”
我感觉到额头上冒汗了。
这帮人的想象力真他妈丰富。
钦天监?
我连钦天监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我不是……”我试图解释。
“哎呀,管他是干啥的!”李大嘴端着一盘黑乎乎的东西从厨房出来,重重地放在我桌子上,“先尝尝我新研制的‘黯然销魂饭’!包你吃了还想吃!”
我看着那盘疑似焦炭混合物的东西,胃里一阵翻腾。
“我……我不饿。”我把盘子推开。
“不饿?”李大嘴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不饿你进来干啥?蹭水喝啊?”
场面一时有点尴尬。
一直没说话的莫小贝突然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我:“你看星星,那你知道天上为什么会有星星吗?”
这个问题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我。
为什么会有星星?
我他妈怎么知道?
我只是观察它们,记录它们的位置,试图找出它们运行的规律,而不是探究它们为什么存在!
这问题太哲学了,太终极了他妈的!
“小贝!莫要胡闹!”佟湘玉出声呵斥,但眼神里也带着好奇。
所有人都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操。
我该怎么办?
胡诌一个?
还是说实话?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说部分实话:“星星……就在那里。没有为什么。”
“切!”郭芙蓉首先表示失望,“这不算答案嘛!”
吕秀才却若有所思:“存在即合理。赫拉克利特曾云……”
“拉倒吧!”白展堂打断他,“秀才你又开始拽文了。要我说,星星就是老天爷点的灯,要不晚上多黑啊!”
这个解释居然让李大嘴和莫小贝点了点头。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思路清奇的男人,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妈的,跟这帮人在一起,我那些关于宇宙的宏大思考显得多么可笑和不合时宜。
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线一暗。
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是个女人。
穿着一身利落的劲装,腰杆笔直,眉眼间带着一股英气。
她手里拿着一个卷轴。
“掌柜的,住店。”她的声音清脆,不带丝毫拖泥带水。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从我身上移开,聚焦到新来的女人身上。
佟湘玉立刻换上职业笑容:“哎哟,这位女侠,快请进快请进!展堂,快帮女侠拿行李!”
白展堂应声上前,却发现女人除了手里的卷轴,并无其他行李。
“一间上房。”女人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大堂,在经过我脸上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那眼神锐利得像刀子,让我心里一凛。
“好嘞!上房一间!”佟湘玉高声应和,随即压低声音,“女侠怎么称呼?”
“我姓凌。”女人淡淡道,掏出一点碎银子放在柜台上。
“凌女侠!”佟湘玉眉开眼笑地收起银子,“展堂,带凌女侠去天字一号房!”
白展堂殷勤地引着那位凌女侠上楼去了。
大堂里暂时恢复了平静,但一种微妙的气氛开始弥漫。
郭芙蓉盯着楼梯口,撇了撇嘴。
吕秀才又回去研究他的账本,但明显心不在焉。
李大嘴嘀咕着“又来个不好惹的主儿”回了厨房。
莫小贝则继续画她的画,但小耳朵竖得老高。
我松了口气,幸好这女人的出现解了我的围。
但我口袋里的那样东西,却开始隐隐发烫。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我。
操。
我就不该进来。
这地方就是个是非窝。
我想起身离开,但腿像灌了铅。
一方面,外面毒辣的日头让我发怵;另一方面,一种该死的好奇心拽住了我。
这个女人,这个姓凌的女人,她手里的卷轴……还有她看我的那一眼……
佟湘玉又开始扒拉算盘,但节奏明显乱了些。
郭芙蓉拿起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地面。
整个客栈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算盘珠的噼啪声和郭芙蓉扫地的沙沙声。
妈的,这比刚才的盘问还让人难受。
“额说……”佟湘玉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她是对着我说的,但眼睛瞟着楼梯方向,“客官,您刚才说您看星星……那您看出啥名堂没有?”
我愣了一下,没明白她怎么又绕回这个话题。
“最近……天象有点异常。”我含糊其辞,试图搪塞过去。
这倒是真话,我大老远跑来这七侠镇,就是因为观测到这片区域的星图有无法解释的扰动。
“异常?”佟湘玉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啥异常?是灾星还是吉星啊?关乎财运不?”
又是财运!
这女人脑子里除了钱还能不能有点别的!
“可能……只是普通的流星吧。”我继续敷衍。
“流星?”郭芙蓉插嘴,“那不就是扫把星吗?不吉利!呸呸呸!”
她连啐了几口。
吕秀才又忍不住插话:“非也非也。扫把星,乃彗星之俗称,其出现未必主凶,亦有……”
“行啦行啦!”佟湘玉不耐烦地打断他,“管它啥星呢!客官,您要是真看出啥,可得提前告诉额一声,让额有个准备。”
她凑近我,压低声音,“最近客栈的生意时好时坏,额这心里不踏实。”
看着她那认真的表情,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他妈是个观星者,不是算命的!
你们的财运关我屁事!
就在我准备再次强调我不会算命时,楼上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地。
紧接着是白展堂的惊呼:“哎哟喂!凌女侠!您这是……”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楼梯口。
只见白展堂连滚带爬地从楼上跑下来,脸色煞白:“掌柜的!不好了!那……那女的……她……”
他指着楼上,语无伦次。
“她咋了嘛?”佟湘玉急了,“展堂你把话说清楚!”
“她……她屋里有个箱子!沉得要命!我刚想帮她挪个地方,她……她直接就跟我动手了!差点把我的点穴手给逼出来!”
白展堂心有余悸地揉着胳膊。
动手?
就因为挪个箱子?
这女人什么来路?
郭芙蓉一听“动手”,立刻来劲了,把扫帚一扔:“嘿!敢在同福客栈撒野?让我去会会她!”
“你给我回来!”佟湘玉一把拉住她,“你还嫌不够乱啊!”
这时,那位凌女侠缓缓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她脸色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她目光再次扫过大堂,这次,牢牢地锁定在我身上:“你。”
她朝我抬了抬下巴,“跟我来一下。”
我?
我他妈彻底懵了。
我根本不认识她!
“找你干嘛?”郭芙蓉警惕地挡在我面前,虽然她刚才还怀疑我,但现在似乎把我划归为“需要保护的弱势群体”了。
凌女侠没理会郭芙蓉,只是看着我,眼神不容置疑:“有事问你。关于……天上的事。”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
操!
她怎么知道?
难道是巧合?
还是……
口袋里的那样东西烫得厉害。
我下意识地捂紧了口袋。
“这位女侠,”佟湘玉堆起笑脸打圆场,“有啥事在这儿说嘛,这位客官是额们的客人……”
凌女侠淡淡地看了佟湘玉一眼,那眼神让佟湘玉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私事。”
她只吐出两个字,然后又看向我,“或者,你希望我在这里说?”
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威胁。
我毫不怀疑,如果我不答应,她真的会在这里说出些什么。
而那件事,是我绝对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的秘密。
我咬了咬牙。
妈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站起身:“好。”
在佟湘玉、郭芙蓉、白展堂等人惊愕的目光中,我跟着凌女侠走出了客栈大堂,向后院走去。
后院比我想象的要大,角落里堆着柴火,晾着几件衣服。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凌女侠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我。
她打开一直拿在手里的那个卷轴。
上面不是画,也不是字。
而是一张星图。
一张非常古老、非常精密,但核心区域有一个明显扭曲的星图。
那个扭曲的中心点,正好指向七侠镇的方向。
和我观测到的,以及我口袋里那样东西指示的,一模一样。
“解释一下。”她盯着我,目光如炬,“这是什么现象?还有,你身上带着的‘星晷’,是从哪里得来的?”
星晷。
她果然知道。
我口袋里那样东西,正是我家传的,能够感应星辰之力的古老仪器——星晷。
操蛋的人生。
我他妈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记录星象,怎么就这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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