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喂！”孙家嫂子一拍大腿，语气里充满了对“腐朽生活”的猎奇，“听说你们海城人，早上吃个早点都讲究得很！什么蟹黄包、豌豆黄？还要喝那什么……‘考费’？又是美式，又是拿铁的？啧啧，那得多少钱啊？”
林晚棠面不改色，淡淡回应：“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些年早就不讲究那些了。”
一旁的李玉玲却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人都听见：“哟，过去的事？可我看你带来的皮箱可不少！好东西肯定没少带吧？咱们谢旅长去海城开了两趟会，别的没带，就带回个‘资本家大小姐’，可真是‘了不起’！”她故意把“资本家大小姐”几个字咬得极重，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和挑衅，“这要是我家老王敢这样，我非扒了那狐狸精的皮不可！”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窜上林晚棠的心头，但她强行压了下去，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依旧维持着那抹无懈可击的浅笑，仿佛没听懂那赤裸裸的侮辱：“孩子们玩得开心，我那儿还有些巧克力，拿来给大伙儿甜甜嘴吧。”
她转身快步走回院内，就在院门即将合拢的刹那，那些刻意压低了却依旧清晰无比的议论声，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耳朵里：
“长得就跟那狐狸精转世似的，瞧那小腰细的……啧啧，怪不得谢旅长三天都没出门……”
“哼，光好看有什么用？等过阵子分派任务，下地干活的时候，有她哭的！到时候完不成任务，丢的可是谢旅长的脸！看他还能不能这么宝贝着！”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刺耳的声音，却关不住那扑面而来的、带着浓浓敌意和嫉妒的森森寒气。
林晚棠靠在门板上，缓缓闭上眼睛。
这大院的日子，果然比她预想的，还要“精彩”几分。
林晚棠压下心头那丝初来乍到的疏离感，拿出自己带来的所有巧克力，打算慷慨一回，权当是份见面礼。
一分发下去，孩子们立刻欢呼着围上来，争先恐后地剥开糖纸，香甜的气息瞬间弥漫开。
剩下的，她分给了在场的几位嫂子。李嫂子接过去，嘴里嚼着，眉头却挑剔地皱起：“啧，老外能会吃个啥？齁甜！还是咱们的老方糖对味儿！”那语气里的刻薄，像根细小的刺。
孙家嫂子倒是笑呵呵地接了，圆场道：“嗨，谁有谁的地道吃法嘛。今儿可得谢谢小林同志，让咱们也开了洋荤，尝个新鲜。”旁边几个嫂子也附和着，还有人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说要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话题不知怎的，转到了孩子们上学的事上。孙家嫂子拍着大腿，一脸愁容：“唉，我家那个皮猴子，学习真叫个愁人！字认不全，念个书舌头都打结……”
“小林同志，”她转向林晚棠，带着几分希冀，“听说你是正儿八经的高中毕业？能不能……抽空帮我家小子看看作业？点拨点拨？”
林晚棠正想融入这大院，闻言爽快应下：“行啊，孙嫂子。只要孩子有不懂的，随时让他来找我。咱们两家离得近，方便。”
孙嫂子立刻喜笑颜开，连声夸赞：“哎哟，那可太好了！小林同志，你真是人美心善！”
林晚棠心中微动，这正是她等的机会。她顺势探询，声音放轻了些：“孙嫂子，我听说咱们这儿的小学正缺老师？不知……得啥条件？”
孙嫂子凑近了些，也压低了嗓门：“高中毕业是顶要紧的，这点你绝对够格……”话音未落，一个尖锐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针，猛地刺了过来：
“哼，条件够顶什么用？身份不对，趁早别做那白日梦！这位置，早有人选了！”
是李玉玲！她不知何时竖起了耳朵，此刻抱着胳膊，斜睨着林晚棠，满脸的不屑。旁边的王蓉赶紧扯她袖子：“玉玲！你少说两句！到时候肯定得公平竞争……”
“公平？”李玉玲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恶意，“王蓉你想得倒美！小丫那是根正苗红的军人后代！师长家的千金！正经高中毕业！能让一个资本家的大小姐去教孩子？那不是把好苗子往火坑里推，往歪路上带吗！”
“资本家后代”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晚棠心上。
积压的委屈和怒火“腾”地一下冲上头顶。
她猛地抬眼，目光如两道寒冰凝成的利刃，直直射向李玉玲。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了，连嚼着巧克力的声音都停了。
“李嫂子，”林晚棠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极力压抑却仍能听出的颤抖，“我父亲，是响应国家号召、支援建设的民族企业家！不是什么资本家！我能嫁给我丈夫，能踏进这军队大院的门槛，是经过了严格的政治审查，组织上批准的！你为什么，三番两次，非要揪着我的‘身份’说事？！”
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李玉玲被她眼中的寒意慑得微微一滞，随即又梗起脖子，嘴里依旧不干不净地嘟囔：“哼！审查过了又怎样？骨子里还不是那套！瞧瞧你用的穿的，那料子，那针脚，是我们这种人家能用得起的？装什么装！资产阶级的尾巴藏都藏不住！”
“我不承认！”林晚棠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
长久以来被刻意针对的憋屈和对父亲的维护，让她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她胸膛起伏，指尖因为用力攥紧而微微发白，“李嫂子！我知道，你爱人王政委和我丈夫明远，曾经是一个团的战友。明远也总说，我们是一个大院的邻居，要互相照应。我敬你是嫂子，一直对你客客气气，处处忍让！但这不代表，你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污蔑我，给我扣帽子！”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愤怒和扞卫尊严的决心。
院子里一片死寂，只剩下林晚棠急促的呼吸声，和她眼中燃烧的火焰。
“你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了不得！”李玉玲说着就把吃了一半的巧克力扔在林晚棠身前：“谁稀罕似的！”
“小宝，咱们回家。不和资产阶级沆瀣一气！”
沆瀣一气？
一个农村妇女从哪里听来这词语？
林晚棠面色难看，此时，一道声音传来：“李嫂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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