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安，天上的雨还没有停。”
“是啊，这场雨下了好久了。”张忆安看看窗外，然后回头微笑着回道。
“你刚才出去干嘛了？”
“我刚才回家看了一眼，我好像见到我姥爷了。”
“姥爷？是爷爷吗？”郁萤有点不解的样子。
郁家算得上是书香世家，一般对长辈称谓都比较书面化，基本都是叫的“外公外婆”。
“姥爷就是妈妈的爸爸，也就是外公。还有妈妈的妈妈是叫外婆，也叫姥姥。”张忆安解释道。
“那我明白了，我的外公外婆就住在镇上南边的杨家村，离我们这儿大概就三公里多点，我也经常去外公外婆那里玩，他们对我特别好。”
“真好，萤萤你真的很幸福，我今天还是第一次看见姥爷。”
“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想他们了，差不多一个月没钱去外公家玩过了。”郁萤语气有点伤感。
“萤萤，下次你探望你的外公外婆的时候，要记得跟他们表达一下爱意，不要像我这样，十几年才见一面。”
“是说‘我爱你’吗？”郁萤问道。
随后立刻脸红着说：“忆安，你别误会，我不是跟你说的‘我爱你’，我是跟我外公外婆说的。”
女孩儿害羞的用两只小手捧着脸颊，因为带了点儿婴儿肥，便被掬成一个可爱的糯米团子。
“好了，我知道啦。哈哈哈～看你脸红的。”张忆安在一旁笑个不停。
“才没有。”郁萤小声嘀咕了一句。
看这小丫头羞得不行，张忆安就转移着注意力说道：“我们继续去看《有趣的海洋》那本书吧？还挺好看的。”
“好。”郁萤愉快地答应。
看书的时候，郁萤兴致颇高，她激动地指着一个个奇怪的海洋生物。
“这个ān、kāng，鮟鱇鱼长得好丑啊，不过它头顶这个小灯笼真有趣。”
“哇，这个灯眼鱼的眼睛会发光哎，好神奇。”
“还有这个，忆安，你快看，这个巨型章鱼足足有一间房子那么大。”
女孩儿沉浸在奇幻的海洋世界里，男孩儿沉浸在女孩儿甜蜜的酒窝里。
多希望这个世界上永远都只有欢笑，没有痛苦，一切都如此其乐融融。
……
第二天早上十点，吉如意急匆匆地赶到郁家。
“安安，安安！”吉如意刚进院子就大声地喊着。
“来了，妈。”张忆安赶紧跑出来。
吉如意眼眶红肿，应该是刚刚大哭过一场。
“安安，你姥爷不在了……”吉如意眼角又开始流泪了。
“安安，你跟姥爷可能没有太深的感情，但是他就剩我这一个亲人了，你又是我的儿子，你要陪着妈妈啊，好不好？乖～”吉如意泪眼朦胧地看着儿子。
张忆安使劲地点点头。
姥爷还躺在窑洞床上，吉如意也抬不动，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了，便找到村支书帮忙。
后面在支书的协调下，找来了四位身高体壮的叔叔，一起去把姥爷的遗体运出来。
还有个问题，连个搭灵堂的位置都没有，家里又是一片废墟，现在还在动工着，找别人谁家帮忙，也不吉利。
思来想去，吉如意找政府借了个大雨棚，在河对岸窑洞边上，搭了一个简易的灵堂。
姥爷的床板，成了他最后的停尸板；姥爷破破烂烂的棉被，成了他最后的裹尸布。
收拾遗物时，张忆安看到床头放了一个泛黄的日记本，里面夹着一支磨得只剩下不到2cm的铅笔。
他慢慢地翻开日记本：
一九九七年四月十二，阴
红霞，今天是咱家闺女大喜的日子，闺女笑的好开心啊。闺女穿上嫁妆的样子真排场，你在那边终于可以安心了。
一九九七年四月十四，晴
红霞，咱家老房子就给咱闺女当婚房吧，他们一家人住着挺好的，我这个老头子就不在那掺和了。
我搬来你以前的家住了，这里这么多年没打扫了，结了这么多的蜘蛛网。
还记得我第一次认识你的时候，我就在河边放羊，你在家门口撒玉米粒喂鸡，你看到我了，朝着我微笑。
那个笑容，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的呢。
一九九八年三月二十八，晴
红霞，告诉你个好消息，今天咱们的外孙出生的，我激动的一夜都没合眼，足足六斤六两，白白胖胖的，真亲（方言，可爱的意思）。
……
2003年9月1日，晴
红霞，咱们外孙五岁了，今天闺女带着他去小学报名。外孙越长越俊了，特别像他爸爸。
2003年11月12日，小雨
红霞，咱女婿跟闺女大吵了一架，闺女一直在哭，问她也不说原因，我心都在流血，真想拿把菜刀砍了那小子。
可是咱闺女哭嚷着说她很爱那个男人，说爱了他十几年，嫁给他很幸福。
2004年4月28日，雨
红霞，咱闺女今天来送米面的时候，脸上有几处伤，不用想都知道是那个畜生干的。
我拿起镰刀就要去跟他拼命，闺女死死抱着我的腿，求着我说：“爹，我求你以后不要再管我的生活了，我心里有分寸的。”
难道是我真的管的太多了吗？可是看到闺女伤心流泪，我心里就跟刀剜的一样痛。
2005年除夕，小雪
红霞，我可能真的老糊涂，今天闺女来送年货的时候，我才知道今天已经除夕了。
我这个老头子，怎么连昨天的事情都快记不清了？
2005年正月十五，晴
红霞，我今天差点儿都认不出闺女了，我还拿着扫把赶人家走。
闺女就抱着我哭着一直喊“爹，爹”，我仔仔细细看了她好久，总算是记住她的脸了。
她是我的亲生闺女，有我这个不负责任的爹，该多伤闺女的心啊，我以后可不敢再忘了她了。
2005年正月十五，晴
红霞
2005年正月十五，晴
红霞、红霞、红霞
2005年正月十五，晴
红霞、如意、红霞、如意……
“红霞”和“如意”的名字，密密麻麻地写了十五页。
这十五页的日期都是2005年正月十五。
张忆安轻轻翻开最后一页：
2?0?0?5?年?正?月?十?五?2011年正月十五，小雨
红霞，今年都2011年了，我这脑子啊，连个日子都记不清了。
今天晚上吃完饭，我在家正陪你聊天呢，突然被好多人围着，他们指着我一直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
如意来了以后，赶走了他们，然后，然后啥来着，哎呀，我又记不住了。
还有一件事，我突然想起来的，如意旁边的男孩儿就是忆安。
红霞，忆安就是咱们的外孙呀，娃娃长得可真俊，身高也很高。
他还看了我好几眼呢。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认出我这个糟老头子？
2011年正月十五，小雨
这小雨都下了两天了，也不知道啥时候会停。
红霞，我好想你啊，我好想你啊……
红霞，你等等我，我来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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