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秘书的汇报，他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顿住了。
“你说什么？他们自己办了采石场和砖窑？”
“是的，主任。批文是平溪县政府特批的，名目是扶贫项目。而且……而且听说他们已经烧出了第一批红砖，质量还相当不错。”
“砰！”
滚烫的茶水，和名贵的瓷器碎片，洒了一地。
赵卫国那张斯文的脸，第一次，因为愤怒而扭曲。
他没想到，这群他眼中的蝼蚁，竟然敢用这种方式，来反抗他。
这已经不是挑衅了，这是在打他的脸！
“好……好得很！”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慢慢地，走回办公桌，拿起那个红色的电话听筒。
“给我接省环保局，我找王局长。”
他对着话筒，声音冷得像冰。
“王局，我跟你反映个情况。平溪县石古村，有一个村办的砖窑，没有任何环保措施，非法排污，严重污染了当地的生态环境……”
“对，你们应该马上去查处！这种破坏绿水青山的企业，必须一刀切，立刻关停！”
第二天上午，两辆绿色的北京吉普，像是两只横冲直撞的铁皮蛤蟆，卷着漫天黄土，直接开到了石古村东头的砖窑厂。
车门推开，下来七八个穿着蓝色制服的男人。
为首的一个，四十岁上下，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一张国字脸板得像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
他胳膊上夹着个公文包，一下车，就嫌恶地用手帕捂住了鼻子，仿佛这里的空气多吸一口都能中毒。
“哪个是负责人？让他滚出来见我！”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官威。
正在窑口忙活的老村长和几个村民，都被这阵仗给吓了一跳。
周秦听到动静，从山上的采石场那边赶了过来，身后跟着几十个光着膀子，浑身是汗的汉子。
他们手里还拿着镐头和铁锹，一个个凶神恶煞，把那几辆吉普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找谁？”周秦走到那国字脸面前，个头比他高出半头，阴影直接将他笼罩了起来。
那国字脸被这股子气势压得窒了一下，但很快就挺直了腰杆。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在周秦面前抖得哗哗作响。
“省环保局，监察三科科长，高建斌。我们接到群众实名举报，说你们这里非法经营，违规排污，严重破坏了周边的生态环境！”
“现在，我们依法对你们进行查封！所有人，立刻停工，接受调查！”
他身后那几个穿制服的，立刻就要上前去贴封条。
“我看谁敢动！”韩武拎着一把大铁锤，往前一步，重重地砸在地上。
砰！
地面都跟着震了一下。
石古村的汉子们，也都握紧了手里的家伙，往前逼近了一步。
空气，瞬间紧张得像是拉满的弓。
高建斌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没想到，这群山里的野民，居然敢公然对抗执法。
“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我告诉你们，妨碍公务，可是重罪！”
“重罪？”周秦冷笑了一声，“我们响应国家号召，搞扶贫项目，自力更生，怎么就成了重罪？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破坏环境了？”
“有没有破坏，不是你说了算，是数据说了算！”高建斌指着那冒着黑烟的烟囱，“就这个烟囱，有任何过滤和脱硫措施吗？烧窑的废水，是不是直接就排到后面的河里去了？采石场的粉尘，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老村长和周围的村民，都哑口无言。
他们哪懂这些。
“这些……这些我们以后可以慢慢改……”老村长小声地辩解。
“没有以后！”高建斌斩钉截铁，“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停工！什么时候整改合格，什么时候再开工！”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谁都听得出来，这就是要往死里整他们。
所谓的整改合格，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眼看着就要起冲突，一个清亮的女声，从人群后面传了过来。
“高科长是吧？远道而来，辛苦了。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们也好准备准备，欢迎一下省里来的领导啊。”
郑苏月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个粗瓷碗和一壶刚沏好的热茶。
“来来来，各位领导，先喝口水，解解渴。这山里路不好走，都累坏了吧。”
她这副热情好客的样子，直接把剑拔弩张的气氛，给冲淡了一大半。
高建斌眉头一皱，他最烦的就是跟女人打交道，尤其是这种笑里藏刀的。
“我们是来执行公务的，不是来喝茶的！”
“我知道，我知道。”郑苏月把茶水一一递到那几个制服男人的手里，“可公务是死的，人是活的嘛。高科长，您看，我们这穷山沟，好不容易才有了点盼头，您这一张封条贴下来，我们全村老少的饭碗，可就都砸了。”
她说着，轻轻叹了口气，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我们没文化，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要是这个厂子停了，我们村里这些壮劳力，就只能再去外面当没名没分的野施工队，吃了上顿没下顿。”
“那些孩子，刚盖好的新教室，怕是也坐不长了。”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那几个跟着高建斌来的年轻人，脸上都露出了几分不忍。
高建斌心里暗骂一声，却也知道，这帽子扣下来，他要是不接，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一码归一码。扶贫是好事，但不能以破坏环境为代价！”他依旧板着脸。
“您说得太对了！”郑苏月猛地一拍手，脸上的表情，从愁苦变成了惊喜。
“高科长，您真是我们的指路明灯啊！我们正愁着呢，这窑烧起来了，可这烟啊，粉尘啊，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弄才好。我们没技术，也没见过世面。”
她走到高建斌面前，态度诚恳得像个小学生。
“高科长，您是省里来的专家，您见多识广。您给我们指导指导呗？您说，这烟囱，该怎么改？这废水，该怎么处理？我们都听您的！我们全村人，给您当学生，您手把手地教我们！”
“……”
高建斌彻底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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