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壮呆呆地看着那小得几乎看不清的胚芽，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胚芽！
这个词他这辈子第一次听见，瞬间劈开了他过去几十年混沌的农耕认知。
他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俺懂了！刚才老板拿出来的那些烂谷子，颜色发黑发灰，就是因为里面的胚芽早就霉了，死了！”
“孺子可教。”张平赞许地一笑，将那半粒麦子丢进嘴里，嚼得嘎嘣脆。
牛车吱呀作响，缓缓向城外驶去。
一路上，张平的声音就没停过。
从如何分辨种子的色泽、饱满度，到如何通过气味判断是否发霉，再到不同作物种子的特性。
他讲得深入浅出，刘大壮听得如痴如醉，时不时发出茅塞顿开的惊叹，恨不得把每个字都刻进骨子里。
牛车回到青牙山下的营地时，日头将将升到头顶，还不到晌午。
营地里热火朝天，妇人们在准备午饭，男人们则在打磨工具，准备下午下地。
“平哥儿，俺这就把家伙什备好，下午就把这些宝贝疙瘩种下去！”刘大壮放下种子，兴奋得满脸通红。
张平刚要点头，一道惊惶失措的呼喊声从不远处传来。
“平……平哥儿！不好了！出事了！”
只见王学才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他脸色煞白，嘴唇都在哆嗦，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
“王魁！王魁少爷他……他不见了！”
王学才“噗通”一声跪倒在张平面前，带着哭腔哀嚎。
“俺就去解了个手的功夫，回来人就不见了！王家特地嘱咐过，让俺看好他！这要是找不回来，俺的小命就没了啊！”
张平心里咯噔一下，眉头瞬间拧紧。
他对那个骄横跋扈的王魁没什么好感，但毕竟是受了王福禄所托。
人要是在他这儿出了事，不仅对王家没法交代，传出去他张平的名声也毁了。
眼看就到晌午，这山林野外的，一个半大孩子能跑到哪去？
“慌什么！”
张平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哭能把人哭回来？”
他脑中念头飞转，立刻做出决断。
“大壮，你带上种子和工具，先组织人下地，播种的事不能耽搁！”
“王学才，你立刻去王家庄子，把事情告诉王家人，让他们沿着从庄子到这边的路找！”
“我去找！”
王学才还想说什么，却被张平锐利的眼神制止了。
张平心中已有计较。
那小子昨天就闹着要回家，自己没答应，以他的性子，八成是以为自己能走回镇上去。
这小子，真是个不省心的麻烦！
想着，张平不再耽搁，辨明了来时通往永安县方向的小路，拔腿便追了上去。
他猜得没错。
此刻的王魁，正一个人走在荒僻的小道上。
他自以为方向感很好，却不知早已偏离了主路，周围的景物越来越陌生，心里也渐渐发毛。
他拉不下面子回头，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希望能碰到个可以问路的人。
就在这时，前方的拐角处，晃晃悠悠地走出来几个人影。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健壮，满脸横肉的汉子，正是马大力。
自从给宋家通风报信，马大力在宋家庄子算是混出了头脸。
宋洋对他颇为赏识，给了他不少好处，还让他继续盯着张平那边的一举一动。
他正带着两个小弟在附近游荡，冷不丁就看见了独自一人的王魁。
马大力眼睛一眯，瞬间就认出了这个在开荒营地里见过几面的少年。
这不是满香楼王掌柜家的那个宝贝疙瘩吗？怎么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
一个阴毒的念头，瞬间在他心底生根发芽。
宋家和王家在县城里斗得你死我活，飘香园正想方设法要挤垮满香楼。
这王家小少爷，可是王福禄的命根子！
若是把他“请”到宋家庄子去……这功劳，可比什么监视张平大多了！
马大力脸上的横肉挤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主动迎了上去。
“哎哟，这不是王家的小少爷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
王魁正愁找不到人，见有人搭话，立刻摆出少爷的架子，颐指气使地发问：“你是什么人？知道去永安县城的路怎么走吗？”
“知道，当然知道。”
马大力笑得更和善了，他身后的两个小弟不着痕迹地左右散开，隐隐将王魁的退路堵死。
“巧了，我们正好也要回镇上。我们宋管事还念叨呢，说想请王少爷去我们宋家庄子喝杯茶，聊表一下邻里之情。”
“宋家？”
王魁一愣，随即警惕起来，脸上露出厌恶之色，“谁要跟你们宋家的人喝茶！让开，别挡我的路！”
马大力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冷。
“小少爷，这就由不得你了。”
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王魁的胳膊，语气森然。
“我们宋管事是真心实意地想请你去做客，你还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好！”
骨头被捏得生疼，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和屈辱涌上心头。
但王魁到底是王家的少爷，骨子里的那份骄横让他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嘶吼：“滚开！你们这群宋家的走狗，给我滚！”
话音未落，他猛地低头，用尽全身力气，一口狠狠咬在马大力抓着他的手腕上！
“啊——！”
一声惨叫划破了荒野的寂静。
马大力只觉手腕剧痛，仿佛骨头都要被咬穿，下意识地猛一甩手，同时一脚踹在王魁的肚子上。
“砰”的一声闷响，王魁像个破麻袋一样被踹飞出去两三米远，重重摔在地上，疼得他蜷缩成一团，半天喘不过气。
马大力抬起手，只见手腕上两个深深的牙印已经血肉模糊，鲜血淋漓，甚至能看到森白的筋膜。
这小子，是下了死口！
“他娘的……给脸不要脸的小畜生！”
马大力那张横肉遍布的脸因剧痛和暴怒而扭曲，眼中凶光毕露，“给我打！留一口气就行！让王福禄拿钱来赎！”
他身后两个小弟早就摩拳擦掌，又从旁边林子里钻出三四个同伙，狞笑着围了上去。
五六个身强力壮的成年人，对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毫不留情地拳打脚踢。
拳脚如雨点般落下，砸在王魁的背上、腿上、身上。
他只能死死护住头，将自己缩得更紧，泥土和草屑的味道灌满了口鼻。
最初的骄傲和嘴硬，在剧痛中被一点点碾碎，化作了无边的懊悔和恐惧。
他不该跑出来的。
张平那张总是带着戏谑的脸，此刻在他脑海里却变得无比清晰。
如果……如果听他的话……
就在王魁的意识逐渐模糊，心中被绝望吞噬之际，围殴他的一个汉子动作猛地一滞。
紧接着，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嚎，压过了所有的声音。
“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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