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磨坊破败的窗户洒进来，陌尘睁开眼睛，发现怀中的周盼不见了。衣袍整齐地叠放在他身边，上面放着一片新鲜的草药叶子——是周盼常用来给他退烧的那种。
他撑起身子，新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重塑肉身不是简单的事，这具身体还在适应阶段，过度使用灵力会导致不可逆的损伤。但比起这个，他更担心周盼的去向。
磨坊外传来细微的水声。陌尘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看到周盼正蹲在小溪边，机械地搓洗着什么——是那件白袍。他的动作很用力，指节都泛白了，仿佛要洗去什么看不见的污渍。
\"周盼。\"
周盼的背影僵了一下，但没有回头。陌尘走近，发现溪水已经被染红——周盼的手指不知何时划破了，鲜血随着搓洗的动作渗入水中。
\"停下。\"陌尘抓住他的手腕，\"你弄伤自己了。\"
周盼这才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手，好像刚刚发现伤口一样：\"啊……没注意……\"
陌尘的心沉了下去。这种自我忽视的状态比他想象的更严重。他强硬地拽起周盼，带到岸边坐下，取出银针为他处理伤口。
\"疼吗？\"他冷声问。
周盼摇头，眼神飘向远处：\"没什么感觉……\"
银针在陌尘指间一顿。他记得三个月前的周盼，那个被针扎一下就会眼眶发红的周盼，现在却说\"没什么感觉\"。
\"看着我。\"陌尘命令道。
周盼缓慢地转过脸，目光却穿过了陌尘，落在某个不存在的点上。那张曾经温润如玉的脸如今瘦得脱形，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
一股无名火突然窜上陌尘心头。他一把拽起周盼，几乎是拖着他回到磨坊，将他按在水缸前。
\"看看你自己！\"陌尘的声音罕见地提高了，\"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水面上倒映出周盼憔悴的面容，深陷的眼窝，凌乱的胡茬，像一具行尸走肉。他瑟缩了一下，试图别开脸，却被陌尘牢牢按住。
\"我拼死回来，\"陌尘的声音在发抖，\"不是为了看你这副模样。\"
周盼的瞳孔微微收缩，水面倒影中，他看到陌尘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愤怒...和痛苦。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煎熬吗？\"陌尘松开他，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胸口一道狰狞的金色疤痕，\"重塑肉身不是儿戏！每一天，我都在忍受千刀万剐的痛苦，只为早点回来见你！\"
周盼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无意识地抓紧水缸边缘。
\"而你……\"陌尘的声音低了下来，\"就这样糟蹋自己？\"
一滴泪水落入水缸，激起细微的涟漪。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周盼的肩膀开始颤抖，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决堤。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哽咽着，手指抓挠着自己的胸口，\"这里……每天都像被撕开一样……我抱着你的衣服……闻着上面残留的味道……但它一天天变淡……我怕……怕连这点念想都没了……\"
陌尘的怒火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尖锐的心疼。他伸手想抱住周盼，却被躲开了。
\"别……\"周盼后退几步，摇着头，\"别对我好……我不配……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你根本不会……\"
\"周盼。\"陌尘打断他，\"看着我。\"
这一次，周盼终于对上了他的视线。陌尘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道疤痕上：\"感受到心跳了吗？我还活着，就在这里。不是幻觉，不是梦境。\"
掌心下，有力的心跳一下下传来，温暖而真实。周盼的手开始发抖，眼中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
\"我回来了。\"陌尘一字一顿地说，\"但如果你继续这样糟蹋自己，我的回来就毫无意义。\"
周盼的嘴唇颤抖着，突然扑进陌尘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这一次，他没有躲闪，而是紧紧回抱住这个伤痕累累的灵魂。
……
正午时分，陌尘带着周盼离开了磨坊。他们需要一个更安全、更舒适的地方休养。周盼的身体状况很糟，精神时好时坏，而陌尘的新身体也需要时间适应。
他们来到小镇边缘的一间废弃猎户小屋。这里比磨坊干净许多，有简易的床铺和炉灶。陌尘让周盼坐在床上休息，自己则生火熬药。
周盼安静地看着陌尘忙碌的背影。银白色的长发随意扎在脑后，随着动作轻轻摆动。这个身影既熟悉又陌生，让他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给。\"陌尘递来一碗药汤，指尖先在碗边试了试温度才递过来，\"温度刚好。\"
这个习惯性的小动作让周盼心头一颤。以前的陌尘总是这样，怕他烫着，每次递东西都会先试温度。他接过碗，小心地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让他皱了皱眉。
\"全部喝完。\"陌尘命令道，在他身边坐下，\"然后睡一觉。\"
周盼乖乖喝完药，却没有躺下。他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问：\"你的新身体……还会疼吗？\"
陌尘挑眉，没想到他会关心这个：\"偶尔。比前几天好多了。\"
\"那个……疤痕……\"
\"重塑肉身的代价。\"陌尘轻描淡写地说，\"会慢慢淡化的。\"
周盼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你……真的是陌尘吗？\"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了很多遍，但每次的语调都不一样。有时是怀疑，有时是希望，这次则是单纯的困惑。
陌尘没有立即回答。他接过空碗放在一旁，然后拉起周盼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心脏上方一寸的位置。
\"这里，\"他说，\"有一道看不见的伤。是你第一次给我泡茶，虽然难喝得要命，但我全部喝完了。\"
他又将周盼的手移到自己的右肩：\"这里，是你高烧不退那晚，咬的牙印。虽然新身体没有痕迹了，但我记得。\"
最后，他让周盼的手停在自己的脸颊：\"这里，是你第一次主动碰我的地方。你说我眼角有灰，其实根本没有，你只是想碰碰我，对吗？\"
周盼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这些细节，这些记忆，除了陌尘没人会知道。他颤抖的手指描摹着陌尘的脸部轮廓，从锋利的眉骨到高挺的鼻梁，再到薄而柔软的嘴唇。
\"样子变了……\"周盼轻声说，\"但灵魂……还是你……\"
陌尘握住他的手，轻轻吻了一下掌心：\"睡吧。你需要休息。\"
这一次，周盼没有抗拒。他躺下来，眼睛却还盯着陌尘，生怕一闭眼对方就会消失。陌尘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的眼睛。
\"我就在这儿。不走。\"
周盼终于闭上眼睛，很快陷入沉睡。陌尘看着他消瘦的脸庞，心中五味杂陈。三个月的分别，让好不容易养好的人又回到了最初那种破碎状态，甚至更糟。
但没关系，他可以重新开始。一次，两次，无数次……直到周盼真正相信自己不会离开。
……
夜幕降临，周盼突然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他慌乱地环顾四周，直到看见陌尘坐在窗边的身影才稍微平静。
\"陌尘？\"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陌尘立刻来到床边，手掌贴上他的额头：\"又发烧了。\"
周盼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别走……\"
\"只是去拿药。\"
\"不！\"周盼的瞳孔扩大，呼吸急促，\"上次……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然后就没回来……再然后……你就……就……\"
他的话语变得混乱，显然又陷入了那晚的记忆。陌尘当机立断，将周盼搂进怀里，一只手按在他的后心，缓缓渡入一丝灵力。
\"嘘……我在这儿……没事了……\"他在周盼耳边轻声安抚，声音低沉而平稳。
周盼的身体渐渐停止颤抖，但手指仍死死抓着陌尘的衣襟：\"我害怕……\"他哽咽着说，\"怕这一切又是梦……怕醒来你又不在了……\"
陌尘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收紧手臂，将周盼搂得更紧：\"不是梦。我保证。\"
\"可是……\"
\"周盼。\"陌尘稍稍拉开距离，直视他的眼睛，\"你知道修真者最重什么吗？\"
周盼茫然地摇头。
\"承诺。\"陌尘严肃地说，\"我承诺过会回来，我做到了。现在我承诺不会再离开，除非死亡将我们分开。\"
周盼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但你的世界……那么广阔……我只是个普通人……\"
\"傻瓜。\"陌尘轻笑，\"我的世界从来就只有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周盼心中最后的枷锁。他的眼泪无声滑落，但这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释然。
陌尘轻轻擦去他的泪水，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给你的。\"
周盼好奇地打开，里面是三根银针——陌尘一直随身携带的那套。
\"这是……\"
\"我的本命法器。\"陌尘解释道，\"现在分你一半。无论相隔多远，它们都会互相感应。\"
周盼小心翼翼地拿起银针，它们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弱的蓝光。突然，他想起什么，从脖子上取下那枚符印：\"那这个……\"
\"继续戴着。\"陌尘将符印重新系回他颈间，\"它保护了你三个月。\"
周盼低头看着胸前的符印和手中的银针，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这两样东西，比任何言语都能证明陌尘的真心。
\"我也有东西给你。\"他挣扎着下床，从包袱深处取出一个小布包，\"本来……是想等你回来时送的……\"
布包里是一枚白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归\"字。玉质普通，但做工精细，显然是花了很多心思的。
\"我……我本来不会雕刻……\"周盼不好意思地说，\"学了三个月……刻坏了好多块……\"
陌尘接过玉佩，指尖轻抚那个字。在修真界，\"归\"是最珍贵的礼物，象征着无论走多远，总有归处。
\"帮我戴上？\"他轻声问。
周盼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玉佩系在陌尘腰间。当他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陌尘的新身体时，不再有之前的迟疑和陌生，而是带着熟悉的亲昵。
\"睡吧。\"陌尘再次将他按回床上，\"明天开始，我们要重新调理你的身体。\"
周盼乖乖躺下，但眼睛还睁着：\"陌尘……\"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周盼犹豫地问，\"你的身体又出现问题……你会告诉我吗？不会……再瞒着我了吧？\"
陌尘沉默片刻，终于点头：\"不会了。我们一起面对。\"
这个承诺似乎让周盼彻底安心了。他的眼皮渐渐沉重，呼吸变得均匀。陌尘守在床边，看着他沉入梦乡，这次不再是惊恐不安的睡眠，而是平静的休憩。
窗外，满月高悬，银光洒在两人身上。陌尘低头看着腰间的玉佩，又看向周盼颈间的符印，嘴角微微上扬。
是的，他回来了。而这一次，没有什么能再将他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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