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柠在入定的表层意识中感觉不到痛苦，但在那意识深渊的角落里，一种深刻而复杂的情绪在无声地翻涌——
对自己的不齿：懦夫！你躲在这里，像个鸵鸟！让她独自去承受那一次次真实的、被抹杀的痛苦！你恨她，却又依赖她在这轮回中的存在，如今却连面对她死亡的勇气都丧失了！何其卑劣！
对尚枳的……震撼与怜悯：她是怎么做到的？这不知道多少次的重启……她究竟承受了多少次这样的终结？每一次都是真实的死亡，真实的痛苦，真实的绝望！
每一次重启后，她又是如何能立刻摒弃所有情绪，像个冰冷的机器一样再次投入下一次注定失败的尝试？仅仅只是“偶尔精神异常”？若是换了自己……林柠无法想象。
恐怕在第三次、第四次的时候，她的意识就会彻底崩溃，沦为真正的疯子。
尚枳那冰冷外表下，究竟蕴藏着怎样一种可怕到令人心悸的坚韧或者说……麻木？
佩服。
这个念头在深渊中悄然滋生，带着苦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她竟然佩服起这个将她拖入地狱的仇人。
佩服她那非人的意志力，佩服她在无尽绝望中依旧执着前行的……疯狂。
时间，在这麻木的入定与意识深处无声的死亡展览中，失去了意义。
轮回，重启。
再重启。
再再重启……
林柠的肉身在洞府中盘膝而坐，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塑。
她的气息微弱而平稳，仿佛与世隔绝。
只有每次轮回重启时那无法完全屏蔽的、瞬间的空间扭曲波动掠过她的身体，带来一丝微不可察的颤动，随即又归于死寂。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轮回了。
十次？二十次？五十次？或者更多？
从第五次之后，她就不再计数，也不再“醒来”。
每一次，当隔壁传来那细微的、准备出发的脚步声时，她的身体，仿佛在漫长的轮回中形成了某种刻入骨髓的反射。
她会机械地、如同梦游般站起来，走到门边，推开石门，对着那个永远背对着她的、即将踏入死亡的身影，用那干涩、空洞、毫无起伏的声音，吐出那四个字——
“一路小心。”
然后，关门，回到原位，再次沉入那隔绝痛苦的、自欺欺人的入定深渊。
尚枳，也从未对此有过任何回应。
她像设定好的程序，接收指令，执行任务，然后重启。
她的眼神在一次次的抹杀中，似乎连最后一丝微弱的涟漪都消失了，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漠然。
……
直到这一次。
林柠的意识依旧沉在深海般的入定中。
隔壁洞府，那细微的脚步声如约响起，停顿，然后应该是禁制解除的声音……
然而，预想中“咔哒”的解除声并未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
“叩、叩、叩。”
三声清晰、稳定、带着某种穿透力的敲门声，直接落在了林柠洞府的石门之上。
声音不大，却像三道惊雷，狠狠劈开了林柠意识深处那层厚重的、用来隔绝痛苦的冰壳。
将她从那麻木的深渊中，硬生生地、粗暴地拽了出来。
“！！！”
林柠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因为长久入定而显得有些空洞的眸子里，瞬间充满了极致的茫然、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强行打断后产生的、近乎生理性的惊悸。
敲门声？
谁？
栖云涧……只有她和……尚枳。
但尚枳……从来都是在隔壁准备，然后直接离开……她从未……从未在出发前……敲过她的门。
一次都没有！在已经无法计数的漫长轮回里，一次都没有。
林柠僵在原地，身体因为长久的盘坐而有些麻木，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
那单调重复了无数次的轮回轨迹，在这一刻，被这三声突兀的敲门声，彻底打破了……
林柠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石地上爬起来，身体因为久坐而僵硬麻木，动作显得笨拙而慌乱。
她踉跄着冲到石门前，手指颤抖着，几乎是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渺茫到近乎可笑的希冀，猛地拉开了沉重的石门！
门外，山风带着凉意涌入。
那道熟悉的玄色身影，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是尚枳。
依旧是苍白的面容，沉寂的眼神。
但林柠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那眼神深处，不再是纯粹的漠然，而是涌动着一股近乎狂热的、压抑到极致的专注。
仿佛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某个惊世骇俗的点子上。
“你……你找到解局之法了？” 林柠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和长久未开口而异常干涩嘶哑。
她紧紧盯着尚枳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肯定的答案。
尽管理智告诉她，面对降凌月那如同天堑般的绝对力量，任何“解法”都显得苍白无力，但这打破僵局的敲门声本身，就点燃了她心底死灰中最后一点火星。
尚枳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林柠苍白憔悴的脸，那空洞麻木的眼神，仿佛洞悉了她无数次轮回中在入定深渊里逃避的痛苦。
一丝极淡、极快、难以捕捉的情绪——或许是不屑，或许是怜悯，又或许只是纯粹的计算——在她眼底一闪而逝。
她没有踏入洞府，只是站在门口，迎着林柠充满希冀又隐含绝望的目光，用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语调，清晰地说出了她的要求——
“砍掉我的右手。”
“……”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柠脸上的那一丝因敲门声而燃起的微弱希冀，瞬间被冻结，然后寸寸碎裂。
她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绝伦的疯话，瞳孔骤然放大，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砍掉……她的手？在这轮回重启的关键节点？她疯了？！彻彻底底的疯了！那一次次被降凌月抹杀的痛苦，终于彻底摧毁了她的理智吗？！
“尚枳！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林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
“解局？这就是你的解局？！自残？！你被降凌月杀得还不够，还要自己动手吗？！”
巨大的失望和被戏耍的愤怒瞬间淹没了她。
她以为敲门声带来的是希望，结果却是更加疯狂的绝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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