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打在狼首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陈墨立在高丘上，玄色大氅被北风卷起，露出腰间那串骨笛——每根骨笛都刻着扭曲的咒文，是他用战死沙场的普通士兵指骨所制。下方雪原上，三十万北蛮铁骑兵正呈雁阵压来，马蹄踏碎的冰面泛着幽蓝，像一片凝固的血河。
\"陈先生，狼主请您去中军帐。\"随从的声音被风声撕成碎片。陈墨低头看了眼左手腕的银镯，那是他用三百个西戎商队护卫的魂魄凝练的\"镇灵器\"，此刻正微微发烫——这是亡灵躁动的征兆。
北蛮狼主卓尔泰的帐篷里飘着马奶酒的腥气。这个身高九尺的蛮族首领正用匕首挑开羊腿，见陈墨进来，随手抛来一串血珠：\"听说你能让死人替活人打仗？老子现在有三十万活人，够不够换你十万阴兵？\"
陈墨接过血珠，指腹擦过上面的冰碴。这不是普通的血，里面混着卓尔泰刚喝下去的烈酒，还有半颗被嚼碎的狼牙。他忽然笑了：\"狼主可知，西戎人的营寨里，种着三百株'蚀骨花'？\"
卓尔泰的匕首\"当啷\"落地。蚀骨花是西戎的禁物，花瓣里藏着沙漠毒蛛的毒腺，开花时会释放淡紫色的雾，沾到活物的皮肤便会腐蚀筋骨——更可怕的是，这种花需要用活人的血浇灌七日，才能在极寒之地绽放。
\"他们要的不是战场，是坟场。\"陈墨从袖中取出一张羊皮卷，上面用血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咒，\"昨夜子时，西戎的月姬在祭坛上剖了自己的手腕。她的血混着蚀骨花汁，正在往你们的水源里流。\"
帐外突然传来马嘶。陈墨掀开帐帘，看见西戎的使者在雪地里跪成一圈，每个人的脖颈都缠着一圈银铃——那是月姬的信徒特有的标记。为首的女子抬起脸，她的眼睛是罕见的琥珀色，眼尾纹着蛇形刺青：\"陈先生，我家大祭司说，您若肯为西戎效力，便送您一具'永生之棺'。\"
永生之棺。陈墨的指尖微微发颤。那是用千年寒玉雕成的棺椁，内壁刻满复活咒文，传说能让亡灵在死亡七日后重生。他想起三百年前，自己的魂魄被封在破瓦罐里，在乱葬岗受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日晒雨淋，若那时有一口永生之棺......
\"月姬夫人。\"陈墨转身看向卓尔泰，\"狼主若愿割让漠南三城，我便让北蛮的亡灵骑兵先踏平西戎的蚀骨花田。\"
卓尔泰的瞳孔缩成针尖。他当然知道陈墨打的什么主意——亡灵合成师最擅长的不是控尸，而是操纵人心。活人怕死，死人怕生，陈墨要的从来不是金钱或权力，而是让更多人卷入这场死亡游戏，好让他收集足够的魂魄，完成那个禁忌的仪式。
\"成交！\"卓尔泰拍案而起，震得羊腿骨滚到陈墨脚边，\"三日后，黑水河，我要让西戎人的血把河水染成紫色！\"
是夜，陈墨在自己的营帐里摆开青铜祭坛。十二盏长明灯映着他苍白的脸，祭坛中央是用北蛮士兵颅骨拼成的六芒星阵。他咬破指尖，在骨笛上画下血符，远处立刻传来呜咽的号角——那是他用三百个战俘的喉骨制成的\"招魂哨\"。
第一缕阴风吹起时，雪原上的积雪开始沸腾。陈墨看见自己的\"作品\"从雪地里爬出来：缺了半张脸的骑兵，肋骨穿透皮肤的步兵，他们的关节处缠着冰碴，眼球是浑浊的灰白色——这些是被冻死在雪地里的北蛮士兵，陈墨用他们的执念为引，将魂魄与尸体重新缝合。
\"去黑水河。\"陈墨的声音像砂纸摩擦，\"记住，你们不是活人，是狼主的刀。\"
阴兵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冰碴从他们的甲胄上簌簌掉落。陈墨望着这支望不到边际的亡灵大军，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合成亡灵时的场景：那是个被山贼砍死的小乞丐，他把小乞丐的魂魄缝进自己的影子，结果那影子半夜爬起来，用他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别怕。\"他当时对自己说，\"等我收集够一千个魂魄，就能控制它们。\"
现在他有了十万魂魄，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背后盯着他。陈墨猛地回头，看见帐篷角落站着个月姬的使者，那个琥珀色眼睛的女子正抚摸着自己的银铃，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陈先生，您以为西戎的蚀骨花只在营寨里种吗？\"
陈墨的骨笛\"啪\"地断裂。他终于闻到了那股甜腻的香气——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不是雪原的冷冽，而是蚀骨花的腐香。那些被他召唤的阴兵突然开始抓挠自己的皮肤，灰白色的眼球里渗出黑血，他们的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断裂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钻出来。
\"这是......\"陈墨后退一步，撞翻了祭坛上的青铜灯。火焰舔舐着羊皮卷，上面的血符突然活了过来，扭曲成蛇的形状。
\"您以为蚀骨花需要活人血浇灌？\"月姬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带着一丝沙哑的沙粒摩擦声，\"其实最肥沃的养料，是亡灵的怨气。您看——\"
帐篷被掀开的瞬间，陈墨看见整个雪原都变成了紫色。西戎的蚀骨花从地下钻出来，每一朵都有磨盘大小，花瓣上的毒液滴在地上，立刻腐蚀出冒着青烟的窟窿。而在花田中央，站着三百个穿着白袍的人，他们的皮肤已经和尸体无异，却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那是被蚀骨花寄生了七日的活人，他们的魂魄已经被花蕊吸尽，只剩下一具行走的躯壳。
更可怕的是，那些被陈墨召唤的阴兵，正摇摇晃晃地走向花田。他们的伤口里渗出黑雾，融入蚀骨花的花瓣，每融入一分，花朵就绽放得更盛一分。
\"这是您的第一个错误，陈先生。\"月姬踩着满地的毒液走来，她的银铃发出刺耳的声响，\"您以为北蛮的阴兵是武器，可他们也是活人，也有执念。而执念，恰好是蚀骨花最好的肥料。\"
陈墨的手按在腰间的骨笛串上。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黑水河边，他看见一个北蛮老兵在给战马喂水。老兵的脸上有一道刀疤，和他小时候见过的那个总给他糖吃的猎户爷爷一模一样。当时他没有动手，因为老兵的眼里没有杀意，只有对和平的渴望。
\"第二个错误。\"月姬的指尖划过陈墨的腕镯，\"您以为镇灵器能锁住魂魄？可您忘了，活人的执念比死人的怨气更顽固。您看——\"
陈墨低头，看见自己的银镯正在裂开。一道金色的光从裂缝里渗出来，那是老兵的魂魄。他记得老兵临死前说的话：\"小娃子，别学那些歪门邪道，好好活着......\"
\"第三个错误。\"月姬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像指甲刮过玻璃，\"您以为自己是棋手？不，您只是棋子。北蛮要漠南三城，西戎要永生之棺，可真正想要您的，是那个在三百年前把您封进瓦罐的人——他需要您的亡灵合成术，打开幽冥之门。\"
陈墨的头痛欲裂。他终于想起了那个画面：暴雨倾盆的夜晚，一个穿着玄色道袍的男人站在乱葬岗，手里握着半块玉珏。\"跟我走，\"男人说，\"我可以让你复活，只要你帮我打开幽冥之门。\"
\"现在，\"月姬举起手中的匕首，刀尖抵住陈墨的心脏，\"您有两个选择：要么帮我杀了狼主，要么让我把您的魂魄喂给蚀骨花。\"
远处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北蛮的骑兵终于冲破了西戎的防线，马刀砍在阴兵身上的声响，混着蚀骨花破碎的脆响，像一首疯狂的死亡交响曲。陈墨望着月姬身后的花田，突然笑了。
\"你知道吗？\"他说，\"我最擅长的不是控尸，是看人心。\"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腕镯的裂缝，老兵的魂魄从里面飘了出来，轻轻落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是那个总给他糖吃的猎户爷爷，是巷口卖糖葫芦的老张头，是所有被他合成过的亡灵——他们的魂魄凝聚成一道金色的光，瞬间吞没了月姬的身影。
蚀骨花在金光中枯萎，阴兵们停止了脚步，他们的伤口开始愈合，浑浊的眼球重新变得清澈。陈墨望着这一切，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寻找的东西：不是复活，不是永生，而是让那些被遗忘的魂魄，能在阳光下多停留一刻。
\"告诉狼主，\"他对随从说，\"北蛮赢了。\"
随从愣住了。陈墨望着逐渐亮起来的天空，雪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他摸出怀里的半块玉珏——那是三百年前那个男人留下的，此刻正在阳光下发出微弱的光。
\"真正的幽冥之门，\"他轻声说，\"不在地下，在人心。\"
远处，北蛮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卓尔泰策马而来，脸上的刀疤因为兴奋而扭曲：\"陈先生，我们赢了！西戎的蚀骨花全死了，他们的祭坛也被烧了！\"
陈墨望着他身后的阴兵，那些曾经死去的士兵正在和活人拥抱，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跪在地上亲吻久违的土地。他忽然觉得，自己合成过的所有亡灵，此刻都活了过来。
\"狼主，\"他说，\"我想卸甲归田。\"
卓尔泰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好！我给你三座最好的牧场，让你养马放羊！\"
陈墨摇头：\"我要去漠南。那里有片乱葬岗，埋着三百个被山贼杀死的百姓。我想......\"他顿了顿，\"让他们入土为安。\"
卓尔泰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陈墨转身走向远方，阳光洒在他的玄色大氅上，像一层金色的纱。风里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是那个北蛮老兵生前最爱的调子：
\"青山处处埋忠骨，
何须马革裹尸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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