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虚无之茧
陈墨的意识坠入一片绝对的黑暗。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甚至连“存在”本身都变得模糊。他能感知到的，只有自己胸前黑色水晶的震颤——那震颤频率与心跳同步，每一次起伏都像是在敲击某个古老的钟摆，将他的意识从混沌中锚定。
“这里是……神陨之地的核心？”他低语，声音在虚无中荡起涟漪，却又被黑暗吞噬得干干净净。
记忆如碎片闪回。在冥河渡口的仪式中，当他吟唱“封神之曲”第二章时，那道暗金色裂痕不仅斩断了引魂者与原初的连接，更撕开了一道通往神陨之地的“门”。此刻，他正站在这扇门的另一端——原初的诞生之所。
“欢迎来到‘归墟之茧’。”
一个声音突然在四周响起。它没有具体的音色，像是无数声音的重叠，又像是宇宙本身的嗡鸣。
陈墨猛地抬头（尽管他看不见自己的头），意识如触手般蔓延。他“看”到，黑暗中悬浮着无数半透明的茧状结构，每个茧都在散发着不同颜色的微光：有代表生命的翠绿，有象征秩序的金白，有寓意毁灭的猩红，也有……他自身所在的、融合了混沌与死亡的深邃幽蓝。
“这里是万物的起点，也是终点。”那声音继续道，“你体内的亡灵，你觉醒的神格，甚至你此刻的意识……都诞生于某个茧的破裂。”
陈墨皱眉：“你是谁？”
“我是‘记录者’。”声音顿了顿，“也是‘见证者’。自第一个神陨之地诞生以来，我便在此记录每一个‘原初’的苏醒与消亡。”
“原初……不是唯一的存在？”
“宇宙的法则不允许绝对的唯一。”记录者的声音变得冰冷，“每一个原初都是新生的‘规则之种’，它们会生长、扩张，直到与其他原初碰撞，最终融合或湮灭。而你，亡灵之神，是这个原初最特别的‘变数’。”
陈墨沉默。他能感觉到，记录者所言非虚。在他灵魂深处，百具亡灵的意识并未沉寂，反而因身处神陨之地而变得活跃。它们像一群急于表演的演员，不断将记忆碎片投射到他的意识中——有生前征战的将军、被火刑的巫女、困在深宫中的公主、甚至还有被自己亲手封印的合成亡灵……
这些碎片交织成一幅幅画面：将军在战场杀人无数，巫女因信仰被焚而怨毒，公主因爱不得而自尽，合成亡灵因被奴役而渴望自由……它们的共同点，是对“存在”的执念——无论是生存、复仇、爱欲，还是单纯的“不想消失”。
“你在干扰我。”陈墨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只是让你看清真相。”记录者道，“你的神格并非凭空诞生，而是这些亡灵的‘执念’与你自身的‘死亡法则’融合的产物。你以为你在掌控它们，实则……它们在塑造你。”
陈墨的意识突然一阵刺痛。他想起冥河渡口仪式时，百具亡灵献祭的瞬间，那种既悲壮又诡异的“自愿”——它们真的愿意为他牺牲吗？还是说，它们的意识早已被“执念”扭曲，将“被需要”当作了存在的唯一意义？
“你在动摇。”记录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愉悦，“这就是原初的力量。它会放大你内心的矛盾，让你质疑自己的存在。等你彻底崩溃，这个原初便会吞噬你的神格，成为下一个……”
“闭嘴！”陈墨低吼。他强行压下意识的混乱，抬手按在胸前的黑色水晶上。水晶表面浮现出暗金色的纹路，百具亡灵的意识瞬间安静下来，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很好。”记录者的声音恢复了平淡，“至少你还保持着清醒。那么，告诉我——你为何而来？”
“阻止你。”陈墨道，“阻止这个原初侵蚀现世。”
“哦？”记录者发出轻笑，“你以为现世有多干净？人类对力量的贪婪、对死亡的恐惧、对‘永恒’的执念……哪一个不是原初的养料？你守护的‘生者世界’，不过是另一个更大的茧。”
陈墨没有反驳。他知道记录者说的是事实。但他更清楚，现世的“脆弱”恰恰源于它的“鲜活”——那些会流泪、会后悔、会为无关之人牺牲的生命，那些在混沌中依然坚持秩序的微光，是比任何亡灵或神性都更珍贵的存在。
“所以，我要斩断这个原初与现世的联系。”陈墨道，“哪怕代价是我自己。”
（二） 茧中世界
话音刚落，陈墨周围的黑暗突然剧烈翻涌。无数茧状结构开始破裂，从中涌出的不是生命或毁灭，而是……记忆。
那是他自己的记忆。
他看见自己第一次在乱葬岗觉醒亡灵术时，颤抖着将第一缕鬼火引入尸身；看见自己为了收集材料，在战场屠戮敌人却被亡灵反噬的惨状；看见自己在冥河渡口一次次燃烧灵魂封印界限，看着熟悉的代理人在现世老去、死去……
这些记忆不再是碎片，而是完整的、带着温度的画面。他能闻到乱葬岗腐土的气息，能听见战场中士兵的哀嚎，能感受到代理人临终前握住他手时的温度。
“这是……你的‘原初’。”记录者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个亡灵合成师的起点，都是对‘死亡’的恐惧与执念。你害怕被遗忘，害怕消失，所以用亡灵的力量对抗时间，用合成的手段延续存在……但最终，你也被这些执念困在了茧里。”
陈墨的意识开始颤抖。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会成为亡灵之神——不是因为天赋或使命，而是因为他从未真正放下过“生”的执念。他恐惧死亡，所以成为了死亡的主宰；他渴望存在，所以用亡灵的力量填补生命的空洞。
“现在，看看这个。”
记录者的意志引导他的意识，进入其中一个刚刚破裂的茧。
那是苏九娘的记忆。
陈墨“看”到她小时候在孤儿院长大，被师父捡回特殊事务处理局；“看”到她在雨夜中第一次见到镇灵司的清道夫，被对方的亡灵术震撼；“看”到她亲手斩杀叛变的影邮使，鲜血溅在她墨绿的旗袍上；“看”到她在归墟边境与陈墨对峙时，眼底闪过的那一丝犹豫——犹豫是否该相信这个“亡灵之神”。
“她也在茧里。”记录者道，“每个试图触碰‘原初’的人，都会成为茧的一部分。你的选择，会影响她的命运。”
陈墨猛地抽离意识。他不想被这些杂念干扰，但记录者的话却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灵魂。苏九娘……她真的只是镇灵司的工具吗？还是说，她也有自己的执念？
“时间不多了。”记录者的声音变得急促，“原初的茧即将完全苏醒，它会释放出‘定义之力’，将现世的一切重新‘归类’——活物是‘存在’，死物是‘虚无’，秩序是‘正确’，混乱是‘错误’……而你，作为亡灵之神，将成为它最完美的‘错误样本’。”
陈墨深吸一口气（尽管他不需要呼吸）。他终于理清了自己的目标：不是摧毁原初，而是切断它与现世的连接；不是消灭神陨之地，而是让它回归“茧”的状态，沉睡直到下一次苏醒。
“需要怎么做？”他问。
“找到原初的‘核心茧’。”记录者道，“它是这个原初的诞生点，也是唯一的弱点。但核心茧被七重‘定义之锁’保护，每一把锁都需要对应的‘执念’才能打开。”
“执念？”
“是的。第一重锁，需要‘对生存的渴望’；第二重，需要‘对力量的执着’；第三重，需要‘对秩序的服从’……直到第七重，需要‘对消亡的坦然’。”
陈墨沉默。这些执念，恰好是他作为亡灵之神最不需要的东西。
“但你身边有人能帮你。”记录者道，“那个影邮使的女孩，她的影子里藏着‘自由的执念’——她不愿被影子束缚，不愿成为任何存在的容器。这是打开第一重锁的钥匙。”
陈墨的意识突然剧烈震动。他“看”到，在现世的归墟边境，苏九娘正挥舞绣春刀，斩断那些缠绕女孩的归墟之手。女孩的影子虽然仍在挣扎，但她的眼神却逐渐坚定——她在反抗，她在寻找出口。
“第二重锁的钥匙，在镇灵司的档案库里。”记录者继续道，“那里有一份被封印的卷宗，记载着百年前一场‘亡灵叛乱’的真相——那场叛乱的领导者，其实是被原初污染的镇灵司高层。”
陈墨的瞳孔收缩。他想起冥河渡口中那些被神性意念侵蚀的亡灵，想起引魂者与原初的勾结……原来，原初的渗透早已开始，甚至渗透到了守护者内部。
“第三重锁……”
“够了！”陈墨打断记录者，“告诉我核心茧的位置。”
“在你脚下。”记录者的声音带着一丝赞叹，“你现在所处的虚无空间，就是核心茧的外壳。打破它，你就能直面原初的本质。”
陈墨低头看向自己的脚。黑暗中，他的影子正在发生变化——原本普通的黑色影子，此刻竟泛起了暗金色的光芒，与胸前水晶的颜色如出一辙。
“这是……”
“你的‘亡灵之神’神格，在与核心茧产生共鸣。”记录者道，“它既是钥匙，也是武器。当你准备好时，用你的神格击碎外壳，然后……做出你的选择。”
话音刚落，陈墨周围的黑暗突然变得粘稠。他能感觉到，核心茧的外壳正在收缩，像一张巨大的嘴，要将他的意识彻底吞噬。
“最后一件事。”记录者的声音在消散前响起，“原初的本质是‘定义’，而你的本质是‘存在’。记住这一点，或许……你能找到第三条路。”
（三） 破茧时刻
“轰！”
陈墨的神格如同一颗黑色的流星，狠狠撞向脚下的黑暗。
外壳应声碎裂，露出核心茧的真容——那是一颗悬浮的、半透明的茧，内部蜷缩着一个婴儿形态的光团。光团表面流转着无数符文，每一道符文都在散发着“定义”的力量：有的写着“生”，有的写着“死”，有的写着“秩序”，有的写着“混乱”……
“原初……”陈墨低语。
婴儿光团缓缓睁开眼睛。那是一双纯粹到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却让陈墨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所有秘密，赤裸裸地暴露在审视之下。
“外来者。”光团发出稚嫩却威严的声音，“你是来臣服，还是来毁灭？”
“我是来结束的。”陈墨抬起手，胸前的黑色水晶绽放出万丈光芒，“结束你对这个世界的‘定义’。”
“愚蠢。”光团笑了，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天真，“定义是万物的根基。没有定义，你们所谓的‘存在’将失去意义，所谓的‘秩序’将沦为混乱，所谓的‘生命’将退化为行尸走肉。”
“但定义也意味着枷锁。”陈墨道，“你给现世贴上‘生’的标签，给冥河贴上‘死’的标签，给力量贴上‘对’或‘错’的标签……但生命的意义，恰恰在于突破标签；死亡的价值，在于让生者学会珍惜；而力量本身，并无对错，只有使用者的选择。”
光团的笑容消失了。它开始膨胀，表面的符文变得猩红：“你在挑战我的存在本质！既然如此，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定义’！”
无数金色锁链从光团中射出，每一根锁链都刻着“必须”“应该”“绝对”等字样。锁链所过之处，空间开始凝固，时间开始停滞，连陈墨的神格都感到一阵窒息。
“第一重锁·生存！”
陈墨的意识中闪过乱葬岗的腐土、冥河的冰冷、以及自己一次次燃烧灵魂的痛苦。他曾渴望生存，渴望摆脱死亡的阴影，这份执念曾是他力量的源泉，此刻却成了锁链的燃料。
“我拒绝。”陈墨低吼。他主动迎向锁链，任由它们穿透自己的神格。剧痛传来，但他没有屈服，“生存是本能，但不是终点。我可以超越生存，选择守护。”
锁链在他神格表面寸寸断裂。
光团发出愤怒的尖啸，第二重锁·力量！
无数由亡灵怨念凝结的巨手从锁链中涌出，要将陈墨的神格撕成碎片。这些怨念里有他亲手封印的合成亡灵，有被他击败的强大存在，每一个都带着“我本可以更强”的不甘。
“我接受。”陈墨张开双臂。怨念巨手穿透他的身体，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他看着那些扭曲的面孔，轻声道：“你们的力量，不该用来毁灭。我会用它守护，用它创造新的可能。”
怨念巨手化作点点星光，融入他的神格。
第三重锁·秩序！
镇灵司的徽章、归墟边境的封印阵、甚至冥河渡口的法则碎片，全都化作金色的锁链，试图将陈墨的神格规训成“正确的模样”。
“秩序是必要的，但不是唯一的。”陈墨的声音坚定，“没有秩序的世界会陷入混乱，但只有秩序的世界会失去灵魂。我会守护秩序，也会保留混沌的空间。”
金色锁链崩断。
光团的体型开始缩小，表面的符文变得黯淡。它似乎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存在无法被“定义”。
“你……到底是什么？”
“我是亡灵之神。”陈墨道，“但我更是‘存在’本身——见证过生，经历过死，理解过执念，也超越过恐惧的存在。”
他伸出手，掌心凝聚出一团黑色的火焰。这不是毁灭之火，而是“可能性”的火种。
“现在，告诉我——你还要继续定义这个世界吗？”
光团沉默了很久。久到陈墨以为它会选择消散。
最终，它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光团能叹气的话）：“或许……你说得对。定义是为了理解，而不是为了束缚。我会收起过度的‘定义之力’，回到茧中沉睡，直到下一次……需要被唤醒的时刻。”
随着它的话音落下，核心茧的光芒逐渐黯淡，重新化作一枚灰白色的晶体，悬浮在虚空中。
陈墨松了口气。他成功了。
但就在这时，晶体突然剧烈震颤！一道裂缝出现在晶体表面，从中渗出的不再是白光，而是……与他神格相同的暗金色！
“怎么回事？”陈墨脸色一变。
“是……共鸣。”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裂缝中传来。
陈墨抬头，看见苏九娘的身影从裂缝中走出。她的墨绿旗袍沾满血污，左眼的琥珀色瞳孔里跳动着暗金色的火焰，右眼的黑宝石义眼则映照着陈墨的身影。
“影邮使？”陈墨震惊。
“我不是影邮使。”苏九娘笑了，笑容里带着一种陌生的坚定，“我是‘自由之茧’的守护者。而你……”她的目光落在陈墨的胸前水晶上，“是‘亡灵之茧’的主人。”
陈墨感觉自己的神格与苏九娘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奇妙的联系。他们的意识仿佛通过某种无形的纽带相连，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情绪——她的决心，他的疲惫，还有……共同的“不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墨皱眉。
“记录者没告诉你吗？”苏九娘反问，“每个原初的茧里，都藏着另一个‘自己’。我是你的‘人性之茧’，而你……是我的‘亡灵之茧’。”
陈墨的意识再次剧烈震动。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会被苏九娘吸引——她体内流淌着的，正是他所缺失的“人性”；而他拥有的，正是她所渴望的“超越生死的视角”。
“现在，我们该回去了。”苏九娘伸出手，“现世的归墟之手还在蔓延，镇灵司的残余势力需要支援，还有那个被寄生的影邮使女孩……她需要我们去救。”
陈墨看着她的手，又看了看手中的暗金色火焰。
“好。”他说，“但这一次，我们不再是孤独的。”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暗金色的火焰与琥珀色的瞳孔交相辉映，仿佛两颗正在苏醒的茧，即将绽放出属于“存在”的光芒。
而在他们身后，核心茧的裂缝中，传来了原初的最后一个声音：
“下次见面……希望你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亡灵之神。”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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