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冥河余烬
陈墨的意识像被抛入冰窖的残烛，在黑暗中忽明忽暗。他能听见陈婉的哭声，像针一样扎进耳膜；能感觉到她温热的泪水滴在自己脸上，带着咸涩的咸味；还能闻到冥河水的腐臭，正顺着他的七窍往身体里钻。
“陈墨……陈墨！”陈婉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别睡！你说过要带我回家的！”
他努力想睁开眼，可眼皮重得像灌了铅。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正在被某种力量撕扯——那是怨河之主的残余怨气，正从他体内最薄弱的地方渗透进来，像无数细小的黑蛇，啃噬着他的生机。
“婉儿……”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别……别哭……”
陈婉的哭声戛然而止。她颤抖着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你醒了？”
陈墨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我……在做梦……”
“这不是梦！”陈婉急得跺脚，“空明前辈说，你燃烧了百年阳寿，魂魄几乎散了……”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墨没有回答。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正在一点点消散，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他望着陈婉泛白的指尖，想起她被怨河侵蚀时的模样——那时她的眼睛里只有疯狂，现在却全是恐惧和心疼。
“婉儿，”他轻声说，“你记不记得……我们在洛阳城的桃树下？”
陈婉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记得……你说要建一座种满桃花的院子，说等我及笄那天，就穿红妆嫁给你……”
“那院子……”陈墨的声音越来越轻，“我建好了……在邺城……等你……”
他的意识突然陷入黑暗。最后一丝清醒里，他看见陈婉扑在他身上，哭着喊他的名字；看见空明的手按在他胸口，念诵着晦涩的经文；还看见冥河深处，那双红色的眼睛缓缓睁开，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脸。
（二） 魂坛生机
陈墨是被一阵檀香味唤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石床上，四周是冰冷的石壁。头顶悬着一盏青铜灯，灯油是半透明的，泛着幽蓝的光。石床边坐着陈婉，正握着他的手，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口发疼。
“你醒了！”陈婉的声音带着惊喜，却又立刻红了眼眶，“我去叫空明前辈！”
“别……”陈墨拉住她的手，“我……这是在哪？”
“幽冥之渊的‘魂坛’。”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石壁后传来。空明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碗泛着金光的药汁，“这里是亡灵的‘暂歇之地’，能延缓魂魄消散。你燃烧了百年阳寿，若不是我用‘轮回露’吊住你的魂，怕是早就散了。”
陈墨挣扎着坐起来，却觉得浑身无力。“陈婉……她怎么样？”
“她没事。”空明叹了口气，“我用了‘净心咒’，暂时压制了她体内的怨气。但她体内的怨河之力并未清除，若再受刺激……”
陈墨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知道，陈婉的魂魄已经被怨河之主的力量污染，就像一颗埋在土里的毒种子，随时可能发芽。
“我要救她。”陈墨的声音坚定，“不管用什么办法。”
空明摇了摇头：“怨河之主的力量，连阴司都忌惮三分。你就算用亡灵术，也最多拖延时间……”
“那就拖延！”陈墨打断他，“只要能多一天，我就多陪她一天。”
陈婉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滴在陈墨手背上。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陈墨，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为了我变成怪物！”
“我没变。”陈墨笑了，“我只是……想多陪你一会儿。”
他的目光落在空明手中的药碗上：“这是什么？”
“轮回露。”空明解释道，“用幽冥之渊最纯净的露水，混合十万年的寒玉髓炼制而成。能暂时净化魂魄中的怨气，但……”他顿了顿，“需要施术者以自身生机为引。”
陈墨的瞳孔骤缩：“你是说……”
“不错。”空明点头，“我可以用轮回露为你净化体内的怨河之力，但需要你……”
“我愿意。”陈墨打断他，“只要能救婉儿。”
陈婉猛地摇头：“不行！你会死的！”
“我不会死。”陈墨握住她的手，“我只是……睡一觉。”
空明看着两人，最终叹了口气：“也罢。这是你们的缘分。”他将药碗递给陈婉，“你喂他喝下去。记住，喝下去后，他会陷入沉睡，百年内无法苏醒。”
陈婉接过药碗，手颤抖得几乎拿不稳。她望着陈墨，眼泪滴进药汁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陈墨，”她轻声说，“喝下去吧。等你醒了，我就带你去看桃花。”
陈墨点了点头，张开嘴。药汁入口即化，一股冰凉的寒意从喉咙蔓延到全身。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怨气正在被一点点净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力量，像春日的阳光，驱散了所有的寒冷。
“婉儿……”他轻声说，“等我醒了……”
话音未落，他的意识再次陷入黑暗。这一次，没有噩梦，没有怨河的嘶吼，只有一片温暖的黑暗，像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婴儿。
（三） 怨河之誓
百年后。
邺城的桃花开得正好。
陈婉站在院门口，望着满树的桃花，眼泪止不住地流。她已经等了一百年，从青丝到白发，从少女到老妪。院墙上的“桃花居”三个字，是她亲手刻的，如今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
“他……真的会醒吗？”她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一阵风吹过，桃花纷纷扬扬地落下。陈婉抬起手，接住一片花瓣。就在这时，她的手腕突然一热——那是陈墨当年为她点的朱砂痣的位置，此刻正泛着幽蓝的光。
“婉儿……”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陈婉猛地转身，看见陈墨站在桃树下，穿着一身月白长衫，眉眼依旧，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
“陈墨！”陈婉尖叫着扑进他怀里。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像一百年前那个在桃树下的少女。
陈墨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醒了。”
“你终于醒了！”陈婉抬起头，泪眼婆娑，“这些年……我好想你……”
陈墨笑了笑，伸手替她擦去眼泪：“我也是。”
他的目光落在院子里的桃树上，突然皱起眉头：“这树……怎么开了这么多花？”
陈婉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是你走后，我用轮回露浇的。每年春天，它都会开得特别艳……”
陈墨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他能感觉到，体内的亡灵之力正在疯狂流逝，像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皮肤下浮现出黑色的纹路，和当年在冥河时一模一样。
“婉儿，”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你……是不是用了什么？”
陈婉的笑容僵住了。她低下头，不敢看他：“我……我只是想让你醒过来……”
“傻瓜。”陈墨捧起她的脸，“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让怨河之主的力量……”
“我知道！”陈婉突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但我不在乎！只要你活着，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算被怨河吞噬，我也认了！”
陈墨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想起百年前的冥河，想起陈婉被怨气侵蚀的模样，想起空明说的“轮回诅咒”。
“婉儿，”他轻声说，“跟我来。”
他拉着陈婉的手，走进院子深处。那里有一口枯井，井边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怨河之誓”四个大字。
“这是……”陈婉疑惑地看着石碑。
陈墨蹲下身，指尖划过石碑上的刻痕。刻痕里渗出一股黑色的怨气，瞬间缠绕住他的手腕。他能感觉到，这怨气正是当年怨河之主的力量，被空明用轮回露封印在这里。
“当年，我用亡灵之力和怨河之主同归于尽，”陈墨的声音低沉，“但它的一缕残魂，被我封印在了这里。”
陈婉的眼泪又流了下来：“那你……”
“我醒过来，是因为轮回露暂时压制了它的力量。”陈墨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但这只是暂时的。它每强大一分，我的生机就少一分。”
他从怀里掏出那枚玉珏，递给陈婉：“这是传国玉玺的残片，能沟通阴阳。你拿着它，去找到‘幽冥先生’所说的‘重生之法’。”
“那你呢？”陈婉接过玉珏，手指颤抖。
“我去引开怨河之主的残魂。”陈墨笑了笑，“这样，你就能安全地去寻找办法了。”
“不！”陈婉抓住他的手，“我不要你去！我要和你一起！”
“婉儿，”陈墨的声音变得温柔，“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你找到了重生之法，就能彻底摆脱怨河的力量；我引开它，就能为你争取时间。”
他的目光落在陈婉的白发上，心中一阵刺痛。“你已经等了一百年，不能再等了。”
陈婉的眼泪滴在玉珏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望着陈墨，终于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找空明前辈，他一定知道办法。”
陈墨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去吧。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着。”
陈婉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身影消失在桃林深处。陈墨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容。
他转身走向枯井，纵身跃入。井底一片漆黑，只有怨气翻涌的声音。他能感觉到，那缕残魂正在苏醒，像一头饥饿的野兽，向他扑来。
“来吧。”他轻声说，“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强。”
他的身影融入黑暗，只留下一句低语，在桃林中回荡：
“婉儿，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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