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的银针\"当啷\"落地。她别过脸去，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却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忽有寒光闪过她眼角——苏白羽散开的衣襟里，竟露出半支熟悉的白玉发钗！钗头独有的青鸾衔草是她亲手雕刻的，正是她一月前在军营遗失的那支，此刻竟被他贴身珍藏，连浴血奋战都不曾离身！
\"世间好女子千千万……\"季青嗓音发颤，指尖悬在他缠满绷带的胸膛上方，终究没敢落下。一滴泪砸在渗血的纱布上，晕开一片暗红，\"你偏要认个姐姐......\"
苏白羽忽然捉住她发抖的手腕，灰白的唇扯出个笑：\"好姐姐……\"他气若游丝，却将她的指尖按在自己心口，\"你认下这个弟弟……我便……死而无憾……\"
\"胡说什么！\"季青猛地抽回手，银针在烛火下闪着寒光，\"毒虽解了……\"她声音突然哽住，转身去取药碗时，袖口狠狠擦过眼角，\"若再乱动，我便用银针封了你的穴道！\"
帐外夜风呜咽，将她的尾音吹得支离破碎。苏白羽望着她颤抖的背影，笑意渐渐凝固——她发间那支鎏金杏叶钗，正是前几日他差人送到宁王府的，原来她早就对自己动了情……
帐帘忽被掀开，苏澜一疾步而入，正撞见季青红着眼眶厉声呵斥：\"你再动一下试试！\"她手中银针寒光凛凛，\"毒入心脉还敢写军报？不要命了吗？\"
苏白羽半倚在榻上，绷带间渗出的血色浸透了胸前竹简。见苏澜一进来，他灰白的唇扯出个笑：\"末将……咳咳……把赫连娜的首级......\"
\"闭嘴！\"
季青纤指间的银针寒光一闪，精准刺入苏白羽颈侧穴位。她转身时月白色广袖翻飞，不慎带翻了案头的药碗。\"哗啦\"一声，褐色药汁泼洒在苏澜一的战靴上，混着几滴坠落的晶莹。
\"妹妹快劝劝他吧。\"季青的声音轻得像初春的薄冰，指尖还沾着药汁，在袖口洇开深色痕迹，\"蓝翎草只能吊住他的命，治不了他心脉的伤......\"
她忽然转向榻上之人，眼中水光潋滟。发间银钗的流苏随着颤抖剧烈晃动，在帐内投下细碎的光影：\"你若再劳神批阅军报......\"话音戛然而止，贝齿将下唇咬得发白，\"我便......我便再不认你这个弟弟！\"
\"好姐姐，我歇着就是。\"苏白羽苍白的脸上浮起淡淡笑意，伸手想替她扶正歪斜的金钗，却被季青一把握住手腕按回锦被中。
苏澜一这才惊觉，今日季青竟着了藕荷色襦裙，往日束起的青丝挽成流云髻，一支杏叶金钗斜插鬓边。两人对视时，苏白羽眼底漾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而季青耳尖那抹绯红......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靴尖碾了碾地上未干的药渍，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营帐。暮色中，隐约听见季青带着哭腔的嗔怪：\"谁准你起来的？\"接着是瓷勺碰碗的轻响，混着苏白羽低哑的笑：\"有劳姐姐喂我了......\"
帐帘垂落的刹那，苏澜一猛然抬头。天际残阳如血，将整个军营染成一片赤色。那刺目的红，与记忆中楚明霄为她挡箭时，白衣浸透的鲜血如出一辙。
\"现在就出发。\"她狠狠甩了下头，五指骤然收紧，腰间佩剑在鞘中发出一声清鸣。玄铁战甲随着她起身的动作铮然作响，烛火被带起的劲风撕扯得忽明忽暗，\"点五千精锐，即刻开拔。\"
帐外火把的光影在她脸上跳动，勾勒出紧绷如弓弦的下颌线条。她不知道楚明霄在搞什么名堂，现在也没时间去纠结儿女情长。
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指尖却不自觉地抚上颈间凤佩——那是楚明霄当年亲手为她戴上的信物，此刻正贴着肌肤微微发烫，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对那人的在意和牵挂。
\"主帅不必这般辛劳。\"
低沉的嗓音裹挟着夜风突然从背后袭来。苏澜一浑身一凛，猛然转身时腰间佩剑与战甲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铮鸣。
楚七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帐门阴影处，玄铁面甲在摇曳的烛火下泛着幽冷的寒光。他缓步上前，战靴踏在粗砺的地面上竟未发出半点声响，仿佛一道游走的暗影。
\"蓝姑娘早就与少将军汇合了。\"他单膝触地行礼，声音平静得如同死水，却在每个字眼里都藏着令人心惊的克制，\"此刻已到阴山隘口。\"
\"谁下的令？\"苏澜一凤眸微眯，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掌心传来的刺痛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怒意。
\"是......\"楚七的声音突然凝滞，面甲下的喉结轻轻滚动。
\"是你！\"苏澜一突然暴起，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力道之大，竟将高她半头的男人拽得踉跄半步。面甲在碰撞中歪斜，露出半截线条凌厉的下巴。
帐外狂风骤起，火把在风中剧烈摇曳，光影交错间，苏澜一的目光死死锁住他左耳垂上那道月牙状的疤痕——那是十年前雪夜里，他为护她周全留下的印记。此刻那道旧伤在跳动的火光中泛着熟悉的金色微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楚明霄！\"她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是从齿间碾出来的，\"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玄铁面甲应声落地，在寂静的军帐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哐当声。暮色中，那张她日思夜想的面容终于完整地呈现在眼前——剑眉星目依旧，只是脸上多了道狰狞的伤疤，平添几分沧桑。
\"绾绾......\"
这一声轻唤裹挟着夜风送入耳中，尾音微微发颤，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才终于抵达，他的嗓音里是化不开的温柔与无奈。那熟悉的语调，恍若昨日还在王府合欢树树下唤她赏花时一般无二。
苏澜一只觉心尖被这声呼唤狠狠揪住，连呼吸都为之一滞。多少个午夜梦回，她都在等这一声\"绾绾\"，等得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幻听。此刻真切地听见，反倒让她不敢确信，生怕这又是战场上一个太过真实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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