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若竹一席青衣，站在枫树底下，叶子飞落到他的肩头，不着痕迹的滑落。
他捻过叶子，在手里搓成粉末。
“清泠，你怎么还不回来”
凤凰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巨大的身体，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啧，烦人的鸟儿”
那时候你们分开各自为政，从此避世而居。
现在还是大荒，你们也还是一族，要是有办法让你们继续隐居也不失为一个改变。
夏长云一席黑衣，漫步而来，面容冷峻看上去不大高兴，每走一步都很用力，树叶被踩着发出响声。
段若竹扬起笑脸，“你回来了”
夏长云没有回复他，抬头看凤凰，他悠然开口:
“凤凰非梧桐不栖，它在寻找梧桐”
段若竹的笑停在了脸上，“清泠，看来，你是知道了”
“我去了趟人间，第一次知道什么是魔，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不是吗？”
段若竹不以为意，“和我在这枫树林里继续漫游不好吗？”
夏长云恼了，他凭空变出一把剑，直指段若竹的脖颈。
“子晏，别让我说第二遍，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不是！”
他轻轻抬手，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了夏长云的剑。
他飞过去，附身在他耳边说，“清泠，你喜欢人间吗？听说你想要发布伴生契约，是九阴挡住了你”
夏长云偏过头，一言不发。
段若竹环抱起他的腰身，和他一同倒了下去。
夏长云烦躁地说:“你又在耍什么？”
段若竹说：“我在保护你”
夏长云说：“你的保护就是什么都不告诉我？”
段若竹说：“我没有办法”
夏长云不说话，赌气从他怀里离开，背影中夹带着愤怒。
段若竹去追他，一个踉跄把他扑倒了。
夏长云也不看他，任由他把自己扑倒，耳朵却支棱起来，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话来掩盖这件事。
段若竹的呼吸全撒在他的脖颈处，痒得很，可他身体绷得直直的，一动也不动。
“清泠，你这个样子像是任我宰割的兔子”
夏长云委屈地说：“我是兔子，你是什么？耍我好玩吗？”
眼眶红彤彤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段若竹手指拂过他的脸庞，泪水顺其自然的落到上面，他放在舌尖上舔了舔，咸的。
“你是在怪我瞒着你”
夏长云责备地说：“你说过你不会骗我瞒我，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段若竹自知理亏，他坐起来拉起夏长云，“走，我带你去看看凡间，你没有见过的凡间”
夏长云一头雾水，整个人被牵着向前走，像只鹌鹑。
凡间，厮杀声，打斗声连成一片。
人们为了领土的扩张正在肆意的攻打弱小的周边小国，天空被染成红色，地面的鲜血也流了一地。
赢，则一方成为俘虏。
输，则两败俱伤。
每个人都抱着必赢的决心，可看见将领在敌方的枪下，顿时心都凉了。
纷纷举手投降，放下兵器，头低着，希望能得到宽恕。
赢的那方大笑道：“瞧瞧，瞧瞧，就这还出来打仗？懦夫！回家带孩子去吧！”
“冲！”
一声令下，铁骑横过大地，无一人生还！
原来是第三方出来了，兵器精良，装备全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子晏，他们的战术挺厉害的”
夏长云对这突如其来的第三方表示赞同，表达着自己喜欢。
段若竹指着赢的第三方问：“那如果他们是坏人呢？”
“没有绝对的坏人，只有自私的人”
对于夏长云的回答，他毫不意外。
“那我们再看看？”
坏人的定义是个人看法不同造成的，夏长云对自己的想法很赞同，他十分愿意继续和他看下去。
赢的那方，割下了两军将领的头颅，尸体被拖回营地。
他们的将领是个糙汉子，看上去不大好惹，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生怕他一个不高兴。
“这个包好带回去，最近粮食又不够吃，后面的，拿去收拾收拾给将士们发下去”
身后的跟班不敢有半点怠慢，即使心中不愿意去，他还是劝自己，招呼了几个人一起把尸体拖下去。
灶房里，一套流程下来，尸体成了美味的佳肴。
禁受不住诱惑的，眼神中透露着贪婪，“真是美味！”
“这等佳肴，皇城的人怕是吃不到吧！”
“哈哈哈哈，他们要是知道不得吐出来？”
正说着，皇城来的使者已经到了门口。
“杂家来发圣旨，请将军班师回朝”
他恭敬的鞠躬九十度，美味的味道让他稍稍抬起头循着方向看去，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
他害怕的倒下去，身边的侍从扶都扶不及。
听见动静，将军手里正拿着大腿啃，一边嚼一边含糊道：“喂，那边的，你刚才说什么？班师回朝？”
他颤颤巍巍的点头。
谁知，下一秒将军暴怒起来，一把抓着手里的大腿塞他嘴里。
“我呸，班师回朝，那老家伙除了忌惮本将军手里的军权，他敢过来吗？”
他害怕的泪水硬是憋了出来，将军扔下手里的腿。
“嘁，就这胆子，还敢过来？将士们！正好军中没女人，来？轮流来！”
“哈哈哈哈，好勒！”
将士们脸上的笑狰狞着，嘴角的鲜血，平添了几分不似真人的可怖。
他在他们的折腾下，活生生成了活死人了，眼里失去了光亮。
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阎罗王！
将军的脸庞和阎罗王渐渐重合，太监从来真的见过阎罗王，只依稀记得看过画像。
阎罗王通体蓝色，半人半兽，长着三只眼睛，也是这样的阴森可怖。
将军压低声音，“回去告诉老皇帝，有我在一天，休想拿回兵权！”
衣服还没来得及穿上，他逃也似的，跑开了。
眼睁睁的看着这个邪恶的人，他无可奈何，只能逃！
“阎罗王，阎罗王！”嘴上一直说着。
他的精神几近恍惚，走路踉踉跄跄，丝毫没注意前方，一头撞上了马车。
身后的士兵大笑着，脸上的淫笑是那样的狰狞。
太监被三四个人抬着进了马车内，将军的视线紧紧跟着马车，直到马车消失，他才收回视线。
跟身后的士兵们说说笑笑，“今日的腿做好了？”
“是的将军！”士兵眼里的光芒，仿佛那是什么美味的食物。
夏长云一阵恶心涌上咽喉，段若竹一边安慰一边拍着他的后背。
“清泠，人，就是这样的”
段若竹理所当然的陈述这一事实，他想让夏长云看清人，或许这样直面的告诉他，太过极端。
夏长云对他的想法一清二楚，可看到这个场景，他也只能不住的摇头叹息，却没有动摇自己心里的想法。
“是我太片面了，我应该多看看的，走吧”
语气中是满满的失望，他陷入到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段若竹看着他，却不知道说什么，默默的跟在后面，和他一起回了竹林。
他愣了片刻，追上去拉住他，“清泠，回错地方了”
夏长云脸上挂着惨白的笑，“没有回错地方，这里…是我为我们…准备的家”
眼前的房子还只是个雏形，但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桌子，椅子，床，厨房等都有了属于自己的隔间。
房顶还是露天的，夏长云漫不经心的说：“这里还不赖吧，不知道你喜好什么样的样式，房子的外形我还没有想好”
段若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这个房子让他想到了当时宸昭住的那个，和这个大差不差。
“清泠，这个房子你做过几遍”
“一遍，再做，也不过是和这个一样的”
和这个一样的，所以那个房子！
他猛然抬起头环顾这里，除了场景不同，和宸昭住的那个简直一模一样！
门口还有躺椅，桌子，茶具！
“你从多久以前开始做的”
段若竹蓦然，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夏长云摸着这里的东西，遗憾极了。
“其实我很想和你一起住这里，但今天看了那样的场景，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不该学习凡人？”
“清泠，我们可以再多看看的！”
段若竹拉住他，急切道。
夏长云不理解他的行为，一个大大的问号挂在他的脑袋上。
“我愿意和你一起住在这里！”
“子晏，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我们，也该有个家了，只是这个家是凡人自己的定义，我们是神，我们需要家吗？”
他的一番话重重砸在段若竹的心头，我们需要家吗？
他还是无法说出那句话，可夏长云的举动无一不是在对凡人失望，明明自己想要的已经达到了，怎么现在高兴不起来？
他的声音很轻，像薄如蝉翼的羽毛，抓得住却听不见。
“逍遥自在是为仙，承天地因果是为神，我们，发布伴生契约吧”
夏长云咧嘴一笑，他抱住段若竹，欣喜若狂。
“好！”
段若竹笑着，是那样的无力，我这是被套路了吗？
算了，只要他开心就好了。
他们互相牵着彼此的手，第一次现身人间，金光覆盖，一片雾蒙蒙的，只看得到人形看不清样貌。
下面的人好奇的张望，雾气腾腾，看见的只有两个模糊的影子。
夏长云疑惑的问：“子晏，为什么不让他们看见我们的样子？”
“为了你好”
只要不让他们看见你的样子，就不会发生过去的那些事情，虽然我也不能保证…
段若竹眼含泪光，牵他的手不由得更用力了。
夏长云似乎体会到了他的心情，一言不发看着下面。
“跪拜”
段若竹声音空灵，听不真实，他们不受控制的跪下去，连着拜了三拜。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身体先做出了选择。
“神，感谢您的慈悲”
段若竹轻笑，“我不慈悲，是你们的智慧打动了神，才有的这次机会，众人听令——
大荒异兽与你们也是同一时间的生命，本毫无干系，因白泽一族的事情，你们的命运已经连到一起。
今，本神下发伴生契约，凡，有资格的婴孩，唤醒异兽，那便是其生生世世乃至绑定灵魂的伙伴儿！”
凡人们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们呆呆地仰望着天空中的那两道巨大的黑影。
有人试图从里面看清他们的面容，两道影子，一青一蓝，一位身上有浓重的黑气环绕，一位身上干干净净什么也看不见。
强大的震慑力让他们抬起的头低了下去，他们仿佛是来拯救自己的，可为什么那恨意夹带着契约一同下发下来？
神，恨我们？
这是为什么？
一系列的疑问浮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们顾不得思考，天空中的契约像是吸引人的美味佳肴。
一个接着一个前仆后继，都想要去摸一摸契约，沾沾神的光。
段若竹看他们犹如看垃圾一般，他绕到夏长云的身后，遮住他的眼睛。
“别看”
就让凡人们的形象永远在你的心里都是美好的，这贪婪的一幕比残忍嗜杀会更加的让你难以接受。
凡人们的智慧无法反驳，他们真的很会去想，既然选择当起这个神，人间的秩序也该重新制定了。
本来，我回来，也是为了保护他们。
夏长云双手覆在他的手上，“子晏，让我看看吧”
段若竹放下手，怕他不能接受，整个人靠在他的身上。
“有我在，没有人会伤害你”
夏长云很平静，下面的人也渐渐冷静下来，他们有序的排成队。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行三叩九拜之礼。”
他们规矩的行礼，竟然没有一个人不从。
夏长云温柔的笑，“他们，也不错呢”
这一幕段若竹觉得出奇，他的下巴支撑在夏长云的肩膀上。
“是了，这也是我愿意承担起自己责任的原因，他们有善，有恶，埋下什么样的种子就会种什么果。
以后，就设立神界和仙界好了，神界就叫九天吧，仙界名为云霄。”
夏长云转身亲上他的脸颊，“子晏，谢谢你”
他呆愣的摸摸自己的脸，唰的一下，红彤彤的，傻傻的笑着。
夏长云再次近身亲了他。
“这么些年了，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凡间总是会有一些节日，听说他们会举办相亲，子晏，我们也去吧？”
段若竹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还傻傻的站着。
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你想去和谁相亲？和我还不够吗？”
夏长云如沐春风般，他的笑容更加明媚。
“哈哈哈，当然，不好~”
他调皮的去戏耍段若竹，回到竹林，没有屋顶的房子这下子添上的屋顶。
是一间独属于他们的房子。
房子，算不上依山傍水，小石潭也是很清晰透彻，在竹林之中，仿佛神秘的古老的密室。
仅仅是望着，简朴而宁静，悠久而亲切，古老而柔美。
岁月斑斓的白墙上刻画的是年迈的裂痕，被雨湿润后更是滑腻至极。
“子晏，这个房子你还满意吗？”
夏长云牵着他把自己往他怀里拱，段若竹挥手，在这里变出两个石桩子。
“你在做什么？”
段若竹的头发划过他的脸庞，顺着视线看过去，有两只食铁兽正在朝这边过来。
“它们还是这么喜欢竹子，养上两只也不错？”
他这么说的，食铁兽撞上了段若竹变出来的石桩子。
一只大的带着一只小的，身体圆滚滚，黑白眼圈显得更加可爱。
“哈哈哈，它们好可爱啊，听说凡人很喜欢养宠物？我们也来？”
段若竹敲打他的额头，“那叫家畜”
夏长云不满的跺了跺脚，他的头发随着风飞了起来。
段若竹变出一条蓝色的发带缠了上去，“坐好，我给你系上”
夏长云伸手去摸发带上的铃铛，“人家束发都是发簪，你怎么送发带啊？”
段若竹轻声在他耳边说，“在凡人的概念里，你不过刚成年，还是个孩子，当然不用发簪”
夏长云不懂这些，全都顺着他，嘴上却在不依不饶。
“我看凡人的发簪都好漂亮，有用骨头做的也有用竹子做的，我也好想要，子晏，我送你一个好不好？”
段若竹变出一把精美的发簪，敷衍的回复他，“好”
发簪做法精美，很好看，款式也是少见的。
整体是用骨头做的，通体全白，末尾是一朵简单的银莲花，花的中间凿了个洞，挂着个小铃铛。
夏长云回头看他，他快速把发簪收起来。
“子晏，怎么绑个头发还这么磨磨唧唧？愣神呢？”
段若竹讪笑“没有没有，你想要下界，我陪你”
夏长云一听要下界就喋喋不休。
“我早就看上一枚簪子，一定很适合你！是用竹子做的，你一直都穿青衣，戴那个簪子也定很好看！”
款式简单的簪子，没有复杂的工艺，在阳光下却别有一番味道。
“凡人，真的很会做这些小物件，很好看”
透过光，他仿佛看见了竹子里面镶嵌的秘密，是一只小虫，安详的躺在里面。
夏长云显然也注意到了那只小虫，“子晏，这小虫像不像浴火重生的凤凰？”
段若竹点点头。
夏长云神秘的指着簪子说：
“其实这是我让店家这么做的~我听说人间有个东西叫琥珀，竹子比不得琥珀，没有办法保存小虫的身体，这里面的是假的，雕刻的~”
段若竹惊讶的看向簪子，他向里面注入法力，竟然真的没有生命的气息。
“凡人的工艺真的很厉害”
夏长云赞不绝口，“是啊，是啊，真的很厉害！”
一番话下来，段若竹第一次对凡人有了改观。
“这就是他们的智慧”
“是的，子晏，看你之前对他们那么熟悉，怎么不知道这些？”
段若竹想起之前的一幕幕，他有点站不住。
清泠，你一次次的成为他们手下的亡魂，我哪还顾得上去关注他们。
光是救你，我已经心死。
“可能，我了解的不全面吧”
“那你一定好好了解哦~我会陪着你的”
“你一定，一直都要在。”
段若竹拂过他的头发，亲吻，眼神中的宠溺几乎就要溢出来，可一闪而过的悲伤是那样的刻骨铭心。
夏长云不明白他在隐藏什么，他信任他，就如新生儿信任的自己的父母一样。
他有的时候就在想，到底是从什么开始，感情已经变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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