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汉还是邋里邋遢的样子,虽说不是醉醺醺的,但顶着常年喝酒形成的酒糟鼻,哪怕是清醒的时候都能显出几分醉意来。
陶姜还奇怪呢,之前不是拿了挺可观的一笔钱吗?怎么还衣衫褴褛的?
醉汉却是人间清醒——
“财不外露、喜不炫耀、贵不独行。”
此话一出,乔如意一行人对醉汉着实是另眼相看了,真乃大智慧也。
醉汉进了踏星阁后一脸懵,没等乔如意说话呢,他先说明了一番。“这阵子我没往暗河那边去,守卫太严了。”
提到守卫的事,乔如意便问他上次去暗河的情况。“没有这次严吗?”
醉汉却摇头,“但凡是嵬昂大人来暗河做祭祀的时候,守卫都很严。”
乔如意问,“暗河那边的确守卫森严,可你上次是怎么进的暗河?”
醉汉怔愣了好半天,显然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好半天才道,“我当时喝醉了,也不知道是怎么进的暗河。”
“从暗河出来呢?当时你不是吓得酒都醒了吗?”乔如意追问。
醉汉点头,“是醒了不假,但当时我太害怕了,只顾着跑了,什么都没注意。”
陶姜随口说了句,“那就是没有守卫吧,要不然哪能让你随便进出。”
醉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能记得的就是文字吃人的事,其余的都不怎么有印象了。
乔如意心中却没了困惑,她相信行临说的,或许还有另一个力量存在。
毕竟,到现在都没有鱼人有的消息。
醉汉见乔如意不说话,误会了,解释,“在这件事上我没有必要撒谎,我——”
“今天请你来,是因为别的事。”乔如意轻声打断他的话。
醉汉一听,原来不是因为文字吃人的事啊,连连点头,“你说。”
乔如意道,“上次听说你懂药理?”
醉汉马上回,“对,我家祖上都跟药草打交道,我挺懂药理的。”
又问,“是哪位需要药草吗?”
乔如意拿了只碗上前,将水壶里的水倒了些出来,递给醉汉。“麻烦帮我确定一下这水有什么问题。”
醉汉狐疑接过碗,先是闻了闻,“这水里放了生姜和黄连。”
“还有别的吗?”乔如意问。
“别的?”醉汉又闻了闻,“没别的了。”
乔如意狐疑,“这是能喝的水吗?”
“当然。”
乔如意想了想又问,“有没有可能配比不对会引发人体不适?”
醉汉说,“就是简单的生姜和黄连,没有配比上的多寡,照理说不会引起人体不适。”
乔如意陷入沉默。
这水是行临从暗河回来到现在唯一入口的东西,她也不想怀疑,因为暗河的那些守卫都喝这个水,如果有事的话谁会天天带着这水呢?
可不是水,又是什么造成的?
醉汉还在琢磨碗里的水,又问乔如意,“是有人喝了,然后身体不舒服了?”
乔如意点头。
醉汉纳闷,“喝了不舒服,但又是很常见的生姜和黄连,除非……是这水有问题。”
说着,竟喝了一口。
乔如意没料到,等反应过来后已经来不及阻止了。就见醉汉咽了水,跟着面露惊讶,“这是暗河的水啊!”
什么?
不但乔如意惊了,就连在旁边始终挺冷静的沈确都吓了一跳。
陶姜见醉汉是这个反应,心里没底了,转头看乔如意,低声问,“不是说普通水吗?”
乔如意一颗心往下坠,是啊,士兵是这么说的,而且他们不准靠近暗河,怎么会去喝暗河的水?
周别一脸不解,“暗河的水怎么了?不能喝吗?”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乔如意,也这么问了醉汉一句,“暗河的水能喝吗?”
是啊,暗河不让靠近、不让饮用,可不代表暗河不是饮用水。
醉汉又喝一口,这次算是彻底确定下来了,跟他们说,“暗河的水能喝,就是用来祭祀的河,是禁止饮用的。”
“你喝过?”沈确问。
醉汉不好意思地说,“实不相瞒,就是醉酒那天晚上,我踉踉跄跄地到了暗河,口渴得要命,所以就大口地喝了几口。”
说着,他指了指碗,“暗河里的水匝牙得很,一喝就能喝出来。”
乔如意喃喃,“暗河的水,配以生姜和黄连……只是当成普通水来喝?祛湿消火之用?”
不想醉汉闻言连连摆手,“生姜黄连暗河水,这可不是祛湿消火之用的。”
“那是用来做什么的?不是喝的?”乔如意呼吸一紧。
“是用来喝的。”醉汉道。
周别急够呛,“我说你啊,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到底有什么用这水!”
醉汉啧啧两声,指了指周别,“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别这么大的火气,生病了还得花钱开方子熬药,得不偿失。人生啊——”
“这水,到底有什么用?”乔如意一字一句问。
醉汉见乔如意眉眼似乎起急,便不敢再故弄玄虚了。他说,“这都是给暗河守卫喝的水,加了生姜与黄连的暗河水,是用来抵御入夜后河面飘来的莫名眩晕感。”
乔如意几人闻言都纷纷愣住。
“什么叫河面飘来的眩晕感?”陶姜着实不明白这个用词。
醉汉说,“就是字面的意思,那种眩晕感啊,会从暗河上飘出来,你们想啊,那些守卫都是没日没夜地守在那,如果不喝那水就受影响了,哪能守得住暗河?”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沈确问。
醉汉笑,“当然是听说的了,前两年有人患头疾,我听说暗河的这道方子,但是,太难弄了。”
“所以,你也不知道这个说法是真是假?”乔如意问。
醉汉想了想说,“我觉得是真的,暗河的事本来就离奇诡异的。”
换做别人肯定是崇拜的口吻,可他亲眼瞧见骇人的一幕,想来全城人都没他这么“幸运”吧。
这件事他可一个字都没往外透露,祸从口出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基本上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至于加了料的暗河水,饮下之后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醉汉挺斩钉截铁地表示,就当寻常水喝,咱们又不守在暗河那,是不是能扛晕眩不得而知,就当强身健体吧。
“总之,我喝了暗河水是没什么反应。”醉汉补了句。
临走前醉汉还不忘问乔如意一句,“之前承诺的还算数不?”
乔如意点头,“当然,迎璃大典后你出城,保你这辈子衣食无忧。”
醉汉这下放心了,说,“到时候我定要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重活一次。”
-
乔如意最直接的念头就是想把那个老兵抓回来,先二话不说痛打一顿,再问他暗河水的事。
但冷静下来她忍住了。
“岱衡大人从暗河回来病倒一事绝不能对外声张。”乔如意回归理智,“游光不敢来明的,肯定就是暗里狗祟出招,行临现在这个样子,保不齐就是游光的手笔。”
沈确赞同乔如意的话,“行临利用祭灵摆了嵬昂一道,他势必会打击报复,马上迎璃大典,他拿着司天监病倒一事大做文章,也不是没可能。”
周别担忧,“万一我哥迎璃大典之前还不醒呢?”
这马上就要到了,眼么前的事。
沈确抿唇,面色凝重。
是啊,马上要迎璃大典了,司天监要出面的,更重要的是,只有行临才能对付嵬昂。
乔如意沉默半晌,坚定的口吻,“他会醒,也能醒。”
-
直到夕阳落山,行临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但好在白天吐完那一次后就再也没吐了,体温也恢复了正常,不再出汗。
四人简单用了餐,谁都没什么胃口。
周别又想起了鱼人有,叹着气,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有没有吃饱饭,他那么能吃的一个人……
乔如意将工作,也就是那些石头尽数挪到行临的房里,沈确意味深长的,“如意姑娘这是要……家属陪夜?”
“跟我去暗河的时候活蹦乱跳的,回来就一蹶不振直接撂倒,我也没法心安理得地睡觉。”乔如意做好了熬夜的准备,朝着桌上的石头和拓印材料示意,“就当加班了。”
沈确抿唇笑,“那多不好意思,我跟他一场兄弟,就这么不管他……”
乔如意起身,“我不让你不好意思,你来。”
沈确一溜烟跑了。
再一会儿,陶姜来了,端了些小吃食。
“就怕你熬夜拓画,饿了就吃点小食吧,这里好是好,就是夜宵太少。”陶姜感叹地的口吻,“等这次回去,我非连着点它半个月外卖不可。”
乔如意对美食的贪欲没那么重,有甜食就满足。她说,“小心吃个胖子,到时候跟沈家联姻都没脸见人。”
陶姜早就习惯她祸水东引的习性,哼哼两声,“我呢,你就甭操心了,先操心一下你自己吧。”
“我光明磊落一身坦荡的,有什么好操心。”乔如意摊开拓纸,将带回来的石头一字排开。
陶姜问,“需要我帮忙吗?”
乔如意头也没抬,“拓画部分你帮不上,其他方面……”她转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行临。
陶姜一激灵,“我也帮不上。”
赶忙也跑了。
乔如意冲着她背影喊,“哎,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连脚底抹油的德性都一模一样。
最后是周别探脑袋进来——
“如意……”他近乎用气声。
乔如意正在准备拓包呢,听见抬头朝门口方向一看,被逗笑,“你怕吓到鬼啊?”
周别不好意思笑笑,“我是怕惊到我哥。”
乔如意,“你哥现在可不怕吓,能把他吓醒最好。”
周别一想,也对啊。
“站外面干嘛?进来说话。”乔如意见他始终探个脑袋,大半个身体都留在外面。
周别摇头,“沈确说了,你在到处抓人找陪护,我不进。”
乔如意一挑眉,笑,“这阵子把沈确看顺眼了,差点儿忘了他嘴挺贱,当时我怎么就没想过把他嘴缝上?”
周别想了想于心不忍,“要不我帮你拓画吧,漫漫长夜的……”
“你确定能分清哪个是拓包哪个是墨扑?”乔如意笑问。
周别的视线往桌上一落,看着那些个工具就头疼。
他说,“我还是回房养精蓄锐吧。”
乔如意笑而不语。
即将迎璃大典,这两晚开始宵禁了。
所以夜色一漫上,整个踏星阁就陷入巨大的安静里。
或者说,整个黑水城都是安静的,只有阡陌摇曳的烛火,燃亮了城门的巍峨。
乔如意准备拓画前先观察了一下行临的状况,呼吸平稳顺畅,体温正常,跟睡着了无异。
她低叹,倒是醒啊。
转头将房里的窗子检查了一下,确保不会有邪风吹进来。
盆里的沙子还在,之前是黑色,眼下就是普通沙色。
乔如意之前滴了血在黑沙上面,瞬间,黑沙转为黄沙。
不是游光的残留物还能是什么?
从暗河带回来的几块石头,哪怕现在伸手一摸都还是冰凉。
也真是奇了。
除了带字的,其他几块石头仔细打量下也没什么特别的,她拿起文字石头,借着火光打量,仅仅这么看着,她都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
就是它了!
夜色静谧,小丧丧从南红里跑了出来,轻轻绕着她手里的石头在飞,更加令乔如意想法笃定。
她先以面锦扫净石头表面,指尖轻触石面辨察湿度,石纹最显精气才是最好。
取出从老铺子订制的七层薄宣,以鬃刷蘸取含白芨胶、明矾与微量辰州朱砂的自制药水均匀涂刷纸背。
覆纸时乔如意屏息凝神,用掌心温度将空气从中心向四角缓缓驱尽,纸张与石面贴合得不见半丝褶皱。
等纸八分干,取出五枚大小不一的拓包。最大者裹细棉充驼绒,饱蘸松烟墨,以腕力带动肘力作螺旋轻扑,墨色从碑文凹陷处向外晕染,深浅过渡如月晕。
换小号拓包处理边角时松弛有度。
揭纸刹那,乔如意以银针挑开一角,顺着石纹走向缓缓掀起,遇黏连处便呵口热气。
整张拓片离石时,烛光恰好穿透纸背,照见石纹上的刻字,竟在墨色浓淡间纤毫毕现。
她将拓片铺在案上,用玛瑙镇尺压平边缘。散游落光时,纸上的字仿佛在光影间微微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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