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水仙抽噎着，背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声音凄凉。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回不了头，也别指望回头帮衬！你现在有难，我能怎么办？我自身都难保！屠二要是知道我拿钱贴娘家，下一顿打得更狠！你想让我被打死吗？”
两个人情绪激动，声音越吵越高。
就在沈翠芬家那扇斑驳脱漆的木门前。
母女俩竟像仇人一样对峙起来。
风卷着尘土在她们脚边打旋，吹乱了杨娟花花白的鬓发。
“要吵给我滚远点！堵我家门口算怎么回事！”
突然，院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拉开。
沈翠芬叉着腰站在门槛上，脸上写满了烦躁。
“真是倒霉透顶！大清早就碰上你们这对活宝！一个哭天抢地，一个骂爹骂娘，当这里是戏台子吗？有本事回家关起门吵去！别在这儿碍我的眼，扰我的清净！”
可她们俩就像完全没听见似的，依旧站在那儿，互相指着对方。
而沈翠芬则冷笑着退进门内，重重地甩上了门。
留下门外这对母女，在冷风中继续嘶喊。
沈翠芬刚转身，正准备迈进屋去拿扫帚把不请自来的几个人轰走。
脚还没跨过门槛，忽然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只见路贵珍满脸怒气地提着一串鞭炮从自家院子里快步走出来。
路贵珍走到沈翠芬面前，二话不说，嘴角猛地向上一扬，露出一抹带着挑衅意味的笑容。
随即顺手将那串沉甸甸的鞭炮塞进了沈大有手里。
沈大有接过鞭炮，眼神微微一动，目光迅速朝站在身旁的弟弟沈永安扫了一眼。
那是一个只有他们兄弟之间才懂的眼神。
沈永安心领神会，立刻伸手探进裤兜，飞快地摸出一盒火柴，指尖灵活地抽出一根。
“赶紧让开！我家要放鞭炮驱邪了！沾了晦气别怪没人提醒！”
沈大有高声喊道。
他的嘴上说着话，手却半点没停下。
话音刚落，只听“嚓”的一声脆响。
火柴头在火柴盒侧面猛然划过，瞬间迸出一簇橙红色的小火苗。
那火焰跳跃着，迅速舔上了鞭炮的引信。
引信“滋滋”地冒着细小的火星，黑烟袅袅升起。
沈大有毫不犹豫，手腕一扬，干净利落地把整串鞭炮往地上一甩。
鞭炮翻滚着落下，刚好不偏不倚地砸在路中平、杨娟花和路水仙三人脚边的空地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秒，噼里啪啦的炸响如惊雷般骤然炸开，震得空气都在颤抖。
路中平反应最快，耳朵一听到“滋滋”声便意识到不对劲，身体本能地一个箭步向侧方跃出。
他险险避开了爆点，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哎哟喂我的妈呀！”
“天爷哎！”
杨娟花和路水仙母女俩却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耳边炸响。
两人方才如梦初醒，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拼命往后退。
谁也没注意到，就在她们身后不远处。
刚才帮人拉砖的那头老黄牛，刚刚慢悠悠地挪了个位置。
然后尾巴一甩，屁股一撅，在土路上撂下了一大坨热乎乎、湿漉漉的牛粪。
那粪堆冒着淡淡的白气，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正静静躺在那里。
母女俩在惊慌中互相拉扯着胳膊，都想躲到对方身后去。
偏偏就在这混乱时刻，路水仙的右脚不知怎的绊到了一块半埋在土里的石头。
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惨叫一声，仰面摔倒下去。
更倒霉的是，她倒下的方向正好朝着那坨牛粪。
只听“啪叽”一声闷响，她的臀部结结实实地坐在了那团东西上。
更惨的是，她摔倒时还死死拽着杨娟花的手臂。
这一带之力直接把母亲也拽得站立不稳，跟着一屁股坐了下来。
刹那间，场面变得滑稽又狼狈。
沈翠芬这边的人原本还绷着脸想维持气势。
可看到这副情景，顿时再也忍不住，一个接一个笑弯了腰。
“哎哟这是啥？怎么一手黏糊糊的！”
杨娟花总算回过神来，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掌满是黑黄色的脏物，还冒着热气，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鼻而来。
她顿时脸色煞白，胃里一阵翻腾，忙不迭甩着手。
“路水仙！你存心害我是不是！拉我也就算了，还往屎堆里按！”
她气得五官扭曲，一边甩手一边破口大骂。
路水仙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裤子后面一大片都被染成了褐色，衣服角也蹭上了污迹。
她低头一看，差点当场呕出来。
“你还怪我？”
她气得声音发抖。
“要是那俩兄弟不突然点炮，我们能吓成这样？谁没事愿意坐牛粪上？你自己不会站稳啊！”
杨娟花被这么一顶，更是怒火中烧。
“看我干嘛？我喊过让开，是你们自己赖着不动！”
杨娟花猛地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委屈。
她的手指颤抖地指向刚才拦路的人群。
“我都喊了好几声‘让一让’，可你们谁动了？谁肯退一步？现在反倒怪起我来了？真是颠倒黑白！”
村长也在一旁点头。
“这话我听得真真的，我来作证！”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身子微微前倾。
“大伙儿都听清楚了啊，我站在门口晒太阳的时候，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杨家媳妇确实大声提醒过，让大家避一避牛车。她没偷袭，也没莽撞行事。这事儿，我老头子敢拍着胸脯说句公道话—，责任不在她！”
杨娟花气得胸口发闷，一股浊气堵在喉咙口。
她咬紧牙关，双手撑住膝盖，用力撑起身子。
双腿因长时间蹲坐而麻木刺痛。
但她强忍着不适，挺直腰杆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倔强。
“中平！走！咱们走！”
“在这儿待着只能被人当猴耍，不如早些离开，省得再受这份窝囊气！你还在等什么？等人家拿扫帚赶我们吗？”
路中平一脸嫌弃。
“去哪儿啊？”
他一手抓着肩上的旧布包袱，另一只手挠了挠后脑勺，低声嘟囔道：“回曹家肯定不行，周文娟都被赶出来了，我去还不是自讨没趣？路水仙那儿……算了。总不能跟着妈回她娘家住吧？那算怎么回事？倒像是我这个儿子养不起老娘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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