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灵堂,二人在家丁引领下,沿着曲折的长廊穿过暮色沉沉的庭院,向府门而去。
就在即将迈出长廊、踏入外院的一刹那,一道柔美却尖利得刺骨的嗓音,陡然自身后炸响:
“站住!”
脚步声戛然而止。
陆青眉梢几不可察地轻挑,沈寒眼底则掠过一丝锐光。
空气凝固了一瞬。
随后,两人才不约而同地、从容不迫地转过身。
果然,来人正是多日未见的温家大小姐——温瑜。
她裹在一身过于宽大的熟麻布丧服里,僵直着背脊,几乎是冲出了长廊口的阴影,目光掠过二人,如冰冷的钩子般死死钉在陆青脸上。
“你...你们,怎会在此?”温瑜的声音,早已失了探芳宴上那掐得出水的柔媚,只余长期哭嚎灼伤的沙哑滞涩。可她偏要捏着嗓子,将那残破的声线拧成一根尖细的、欲显矜持的线,这强拿出的腔调,反而激得人耳蜗与心头都泛起一阵不适的刺麻。
陆青眼风淡淡一扫。
这位兄长新丧的温家小姐,脸上瞧不出几分哀戚,面色不苍白,神情无悲切,连眼眶鼻尖都不见红。唯有满眼的狐疑与防备,那双曾水汪汪的眸子,此刻似蒙尘的琉璃,眼底灰败的敌意如淬毒的针,正直直盯着她。
陆青心下嗤笑。
这么久了,这位温姑娘,竟还把她当作假想的情敌搁在心里。
她与赵王那点没影的事,不过是皇后一厢情愿的盘算。她连赵王眉目都记不真切了,这会儿再来翻这陈年旧账,未免太不识趣。
更何况,论起寻衅,这位温姑娘私下怂恿温谨来找她麻烦的旧事,反倒阴差阳错,为她们撬开了一条探寻暗卫的缝隙。
这不知是该叹命运弄人,还是天意果然难测。
沈寒神色淡然地开口:“偶尔路过,就此别过。”说罢,她便要拉起陆青转身离去。
这地方多待一刻都嫌晦气,她们可没闲心应付这位满脸都写着“寻衅”的温家小姐。
“且慢!”温瑜急追两步,横身拦在二人面前,目光冷冷扫过眼前这两张明艳更胜自己的面孔,心头嫉恨如潮水般翻涌,“我温家与二位素无往来,何劳你们前来吊唁家兄?”
“温姑娘没听清么?”陆青被她拦下,心头不悦,语气便也淡了下来,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温家这潭污水,沾上便是麻烦。“不过是,顺路经过而已。”
眼见温瑜瞠目欲要反驳,陆青不给她机会,径直截断:“温姑娘怎的拦着不让人走?莫非首辅府邸,竟是个许进不许出的地方?”
沈寒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扬,见温瑜已气得面色涨红,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顺势道:“温姑娘若无要事,我等先行一步。天色向晚,家中尚有长辈等候,不便久留。”
温瑜的目光在二人身上狐疑地扫视。
她一见陆青就心烦意乱,方才隔老远,单凭一个袅娜的背影就认出了她!
待走近了,在暮色中看得更真切时,一个让她更不快的发现浮上心头:这二人站在一起,竟有几分说不清的神似!她们都身形高挑,比她高出大半头,容貌俱是俏丽,却偏都挂着一副令人讨厌的清冷神情。
尤其是此刻,秋日最后一缕沉落的金光,正不偏不倚地勾勒出她们的侧影,将那分清冷,映照得格外清晰。
温瑜酸涩地品咂着这份令她莫名讨厌的清冷:
沈寒的冷,是工笔仕女图被浸在了山间孤月的清辉里——素雅清淡的眉眼带着不容亵渎的疏离,那冰凉的绢帛之下,却有反而勾得人想一探究竟的生动神采。
而陆青的冷,则是初春溪水的清冽,清澈见底,眼波流转间,自有灵动俏皮的光彩漾出。偏偏那精致的五官——夺目的双眼、小巧的鼻梁与圆润的唇珠,又将她那份姝丽勾勒得恰到好处,毫无攻击性,反而更显可恶!
——这二人,竟是将清冷诠释得各有千秋,怎不叫人嫉恨!
温瑜心头翻涌的嫉恨难以平息。
她对自己的容貌向来得意,自诩惊为天人,可眼前这两人,竟让她生平第一次生出一种被彻底比下去的、难以忍受的挫败感。
她抿紧唇,硬邦邦地甩下一句:“既然如此,不送!”
陆青与沈寒微一颔首,转身便走。
就在她们转身的刹那,残阳的余晖仿佛刻意追逐,正正地镀在陆青的侧脸上——
比起正脸,她的侧颜线条更显清冷决绝。而就在这金光勾勒的瞬间,她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扬起一抹极淡的、清冷夺目的弧度。
就这一抹夺目的弧度!
电光石火间,那个画面猛地撞进温瑜脑海!
那般惊心!那般熟悉!
“你...!”温瑜瞳孔骤缩,一声惊呼遏制不住地冲口而出:“你...是那画中的女子!”话音未落,她自己也惊骇地掩住了口。
是了!是了!
那股莫名的熟悉感,终于找到了源头!
那日父亲书房里,那幅秘不示人的绢画上的女子...
分明就是陆青!!!
难怪当时她觉得画中女子眼熟,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原来,这似曾相识之感,并非源于过往,而是指向了眼前!
彼时她被父亲那前所未有的一巴掌彻底打懵了,心中只剩惊骇与委屈——
父亲竟会为了一幅画对她动手!事后又被禁足,满心满眼都系在赵王身上,竟将这件蹊跷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可...可若细想,那幅绢画绢色沉黯,显然年代久远,其年岁恐怕比眼前的陆青还要大上许多!
父亲的书房里,为何会珍藏一幅与陆青如此相似的、年代久远的画像?那画绢的边角都已磨损,分明是时常展看所致!
陆青的年纪,足可做父亲的女儿...父亲他...这...这成何体统?!
这个荒谬的念头,让温瑜遍体生寒!
陆青与沈寒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方才温瑜那声失态的惊呼,以及她脸上骤然变幻的、混合着极度讶异、惊惧与困惑的神情,分毫不差地落入了她们眼中。只见她话一脱口,便下意识地掩住口,一副自知失言的模样。
陆青眸光微转,佯装未曾听清,语带关切地轻声追问:“温姑娘方才说...什么画?”
“没、没什么!”温瑜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挥了挥手,试图挥散这令人难堪的话题。她下意识地咬紧下唇,目光闪烁地避开陆青的视线,转而将一腔莫名的羞恼泄向一旁呆立的家丁,不耐烦地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送客!”
不待陆青再开口,她便近乎仓惶地猛一转身,几乎是脚步凌乱地沿着来路快步离去,那身宽大的丧服被带得衣袂翻飞,背影里只剩下急于逃离的仓促。
陆青仍盯着温瑜离去的方向,目光深沉,直到被沈寒轻轻拉了下衣袖,才回过神。“先回去再说。”沈寒低声道。
行至临近府门,陆青随手摸出一角碎银塞给家丁:“前面就是,不劳远送了。”
家丁接过银子,千恩万谢地躬身离去。
“对了,”沈寒挽住陆青的手臂,似想起什么问道:“今日来温府之事,你可曾告知傅世子?”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方才好似瞥见无咎在廊下,见我们出来,便隐去了身形。”
陆青歪头想了想:“我让他先出府候着的。至于傅鸣嘛...”她嘴角扬起一丝带着点小小得意的笑,“没告诉他。”
她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摆了摆手:“反正事儿都了了,不说也无妨吧。”
沈寒唇角微扬,凑近她耳边,声音里带着了然的轻笑:“若让他知晓你独自来温府,怕是要...”
她抿唇咽下了后半句,只留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不会知道的。”陆青挑眉,笑得像只捕到毛球的猫儿,带着点小狡猾,“我悄悄嘱咐过无咎,这种小事瞒着傅鸣就好。嘿嘿。”
她心情大好,紧紧挽住沈寒的胳膊:“走,同我回侯府!今日非得喝上一杯庆祝不可!”
能把温恕气得呕血,难道不值得浮一大白吗!
二人刚跨出温府大门,沈寒还未及答话,便听得一阵急促却蹄音清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清脆迅捷,显是训练有素的良驹。
她们齐齐抬头望去。
但见两骑快马一前一后疾驰至温府门前,卷起一阵轻尘。为首者正是傅鸣,而他身后紧随的,竟是陆松!
傅鸣猛一勒缰绳,骏马前蹄扬空,发出一声长嘶。
未待停稳,他已翻身下马,身影如风,几步便掠至陆青身前。他气息因疾驰而略显急促,目光却急急地在陆青周身扫过,待确认她安然无恙后,紧绷的下颌线条才微微一松,缓缓吁出那口提了许久的气。
陆青抬眼看向傅鸣,心头莫名先虚了三分。只见傅鸣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如烙铁般焊在她脸上。
“长姐。沈姐姐。”陆松快步上前,先向沈寒行了礼,随即转向陆青,眉头紧锁,问出心中的疑惑:“你们...怎会在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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