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旎的氛围,瞬间被无咎撞破。
陆青一时心绪复杂,既有点同情这实心眼的无咎,又为险些被撞破的亲密而羞赧,还得匀出半分心思,给身边这位面沉如水、眼冒绿光的世子爷。
她理了理微皱的衣袖,借此掩饰尴尬,随即起身从无咎手中接过锦盒,强作镇定道:“有劳了。”她目光扫向傅鸣,语气刻意放得轻松:“是我让他速去速回的。此处无事,你去歇着吧。”
“是。”无咎应得干脆,对陆青的话深信不疑。他正要转身,却瞥见自家世子爷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喉结一滚,迈出的步子生生顿住,略显僵硬地拱手:“主子...您可还有吩咐?”
傅鸣被陆青那番欲盖弥彰的解释弄得哭笑不得,他压下笑意,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抛过去:“无事。去寻长庚喝点酒,松快松快。”
无咎如蒙大赦,接过银钱,躬身利落道:“谢主子!”随即转身快步离去。
陆青打开锦盒,将绢画徐徐展开,“傅鸣,可还记得此画?”
傅鸣触到她手背微凉,便解下外衫为她披上,仔细拢好,“自然记得。此乃从花映之密室所得,是你母亲的画像。”他接过画细看几眼,眉间微蹙,“此画有何不妥?”
陆青轻叹一声,眸中似蒙上一层薄雾。
她静默一瞬,方低声道:“今日在温府,温瑜见我时脱口而出,说我是‘画中人’。”她定定望着画中浅笑的母亲,眼中翻涌着困惑与愤懑,“我料定,温恕手中必有一幅与此相同的画,更甚之,此画便是他画的。”
傅鸣目光在画上骤然一凝,一丝震惊后,他随即展臂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手掌温存地抚过她的脊背。
陆青重重吁出一口气,目光沉甸甸地落在画上。
“傅鸣,”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些许疲惫,“你当时品评此画的话,我还记得真切。你说,这画虽用了名贵的云间细绢,却是在寻常粗绢上的临摹之作,边缘的跳丝便是痕迹。”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绢画边缘,声音低哑:“你说过花映之实则是温恕的暗棋,看来是他不知得了何种机缘,在温恕手里见了原画,才临摹下来。”
她指尖轻点画中女子的衣角,“原画用的是粗绢,且你说过,此处特意用花青渲染出褪色之感,是为竭力还原原画中的旧衣风貌,可见,这画的是我母亲未出阁时的模样。若按此推算,此画乃是温恕十数年前、功名未显之时所作,甚或在他中举之前。”
傅鸣将她微凉的手裹入掌心,微微颔首,沉声道:“不错。他真正发迹,确是在娶了严阁老千金之后。否则,区区一介寒门状元,在京中无根无基,断无今日之势。”
“还有,”她眸光一凛,缓缓抬首,“作画之人惯用左手。而温恕——”她语气笃定,“恰好也是。”
傅鸣微讶,挑眉道:“你从何得知?他贵为文官之首,惯用左手这等与常人不同之处,必会刻意遮掩,外界应无人知晓。”
陆青唇边掠过一丝讥诮:“今日灵堂外,我与沈寒亲眼见他为亡子手书的奠字灯笼。我一眼便看出,那是左手悬腕所书,笔锋逆势而行。”她顿了顿,解释道:“郡主擅长双手作画,我自幼随习,浸淫十数载,对左右手运笔的差异再熟悉不过,绝不会错认。”
她一字一顿道:“这画,就是温恕本人画的。”
傅鸣闻言,眼中激赏之色更浓,赞道:“明察秋毫,见微知着。陆青,你这一趟温府,果真没有白去。”
陆青目光垂落一瞬,复又抬起,“你说这抹杏色,是画师刻意点染,笔法精妙,”她指尖轻点画中女子的眼角,“恰是因对画中人用情至深,方能成就此画于清冷中见高华的韵致。”
“用情至深”四字,自她唇间缓缓吐出,字字千钧。
傅鸣心口像是被细针密密地扎了一下,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忽然无比后悔——当初为何要那般抽丝剥茧地将画中深情剖析与她听...那时只存了试探之心,欲窥她身后迷局,何曾料到,昔日之言竟成了今日刺痛她的芒刺。
陆青恰在此时抬眸,迎上他复杂的目光,反而莞尔一笑,轻轻摇头:“这并非你的过错。即便你不言,这画中深意...我亦能看出。”她的目光清亮而坚定,“正因如此,才更要弄个明白,不是吗?”
傅鸣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下颌轻抵她的发顶,心口窒闷得发痛:“陆青,铲除温恕,未必没有他法。”
他不忍再见心爱的姑娘为旧事伤怀。
若探出什么陆青无法接受的真相...他惧怕陆青再次陷入上回那般死寂的悲伤之中,这丫头平日瞧着爽朗豁达,心思却极为细腻敏感。
“不。”埋在他怀中的声音闷闷传来,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道。陆青仰起脸,眼底燃着不容动摇的火焰:“我必须知道真相!我要查清楚他因何会画这幅画像,也要问清楚,他与我母亲之间,究竟是怎样的仇怨!”
她话音微顿,眸光倏地冷冽如冰:“况且,让他就这般死了,未免太便宜他。若他不明不白地死去,他仍是大贞的阁老,史书里的忠臣,帝王的肱骨,天下的楷模!他那身肮脏龌龊的皮囊纵然焚毁,声名却得以流芳百世,受后人景仰。”
“那我与沈寒,岂能瞑目!”她轻啐一声,字字如刀,“我要剥下他所有的伪装,将他那副孤高忠直的皮囊之下,所有的龌龊、阴暗、卑鄙、污秽,尽数公之于众!我定要让他,遗臭万年!”
陆青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最在乎的不就是那点虚名么?那我便毁了他最珍视的东西。这,想必比杀了他...更令他痛苦百倍。”
“好一招攻心为上!”傅鸣心弦为之一振,不禁脱口低赞。见她眸中阴霾尽散,唯剩洞彻一切的锐利锋芒,他心下方定,随即紧紧握住她的双手,郑重颔首。
傅鸣声音低沉而坚持:“只是,无论作何打算,都需先知会我,可好?我要与你同进退。”
陆青眸中锐光一闪,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傅鸣,你说,那幅于温恕而言私密的画,会藏在书房里...还是卧房?”
傅鸣眸光一凝,随即了然,“应在书房。长庚此前探得,他的书房乃是禁地,尤其他离府时,绝不容旁人踏入半步。”这丫头眼珠一转,定有盘算。
“书房...”陆青眼帘微垂,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点,可惜手边没有温府的形制图,那书房的具体方位不明。
傅鸣眉头微动,故作淡然道:“找准时机夜探温府书房,或有所获。”见陆青思索得认真,他眉头紧蹙,下颚紧绷,像是忽然想起般,佯装随口一问:“哦,若需夜探,你可是要与沈姑娘同去?”
陆青下意识地点头,抬眼正撞上傅鸣沉沉的目光和紧抿的唇线...她眨了眨眼,眼波流转间闪过一丝狡黠,轻飘飘地用话语盖住了心虚:“那个...这次定然叫你同行,”她语气带着几分撒娇:“毕竟,温府的形制图,还将劳烦傅大哥不是?”
这丫头,又想撇开他...
傅鸣唇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在陆青期待的眸光下终是颔首:“可以。但首要之务,是需确保你二人全身而退。若遇变故,以撤离为上,我来断后。应对温府护卫我自有把握,断不能让你涉险。”
陆青俏皮一笑,用力点头,拖长了尾音脆生生清亮亮地应道:“嗯——”
那副像是要把决心都刻进声音里的模样,看得傅鸣忍俊不禁。
恰时一阵秋风掠过,卷得角门灯笼摇曳不定,投在二人脸上的光影也随之明灭闪烁,却更衬得少女的容颜在朦胧中愈发动人。
傅鸣心弦微动,忍不住抬手轻抚她的脸颊,气息拂过她耳畔,声音低沉得近乎呢喃:“陆青,我真想此刻便迎你过门,总觉时光漫长难捱。”
独属于傅鸣的、带着温热的气息将她笼罩,陆青心下一慌,耳根先一步不受控地烧了起来。她下意识侧开脸,声音都有些变调:“不...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傅鸣却似得趣般不依不饶又凑近几分,鼻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脸颊。
陆青脸颊灼烫,下意识抬手格在他身前,借势就要站起身。
“回去吧。”傅鸣扶起陆青,忽地握住她手,在其手背上印下轻柔一吻。抬眼见她双颊霎时绯红,他笑意更深,指尖拂过她滚烫的面颊,眼中漾着得逞的愉悦:“上回让你占了先机,这次,算是我赢了回。”
陆青脸红心跳得连摆手都忘了,提裙转身逃也似地没入了角门。
傅鸣低沉悦耳的笑声被她远远抛在身后。
傅鸣伫立原地,望着那空无一人的角门,心头被暖意填满。
他与这丫头,当真是棋逢对手,天造地设。
能娶到这样一个与他势均力敌、永不认输的姑娘,这往后漫长的岁月,想来是半分也不会无聊了。
定是,精彩万分。
《暖青寒》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书河书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书河书屋!
喜欢暖青寒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暖青寒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