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轱辘碾过村口最后一截土路，停在叶家小院门口时，月亮早挂在了中天，清辉洒得院子里的柴垛都泛着白。
堂屋的灯亮着，隔老远就瞅见窗纸上晃着好几个人影——叶全国那杆旱烟袋“吧嗒吧嗒”抽得正响，烟杆头上的火星子在黑夜里明灭；
李秀兰攥着围裙边，脚底下挪来挪去，耳朵尖得都快竖起来了；叶卫东和叶卫诚也没回屋，一个靠在门框上磨着镰刀，一个蹲在门槛边搓草绳，眼神都往院门口瞟。
“爹娘，哥哥们！”叶蓁蓁先跳下车，脆生生喊了一嗓子。
李秀兰“哎”了一声就冲了出来，一把拽住刚站稳的叶卫华，手在他胳膊、腿上摸来摸去，声音发颤：“我的三儿！没伤着吧？那蛇毒啊！你咋敢用嘴吸？万一……万一你有事，妈可咋活！”
她越说越心疼，抬手就去抹眼角，指腹蹭到叶卫华脸上的灰，又赶紧用围裙擦了擦，“看这脸脏的，累坏了吧？”
叶全国磕了磕烟袋锅，烟灰簌簌落在地上，他抬眼瞅着叶卫华，那眼神比平时软和多了——以前看三儿子总觉得闷，今天倒瞧着顺眼，板着脸道：
“回来了就好。这事办得……像咱老叶家的种。”就这一句，比啥夸奖都实在。
叶卫东放下镰刀，走过来照着叶卫华肩膀就拍了一下，力道不轻，拍得叶卫华晃了晃：
“好小子！给咱老叶家争脸了！”他嘴笨，不会说虚话，这一巴掌里的认可，叶卫华心里门儿清。
二哥叶卫诚凑上来，笑着捶了叶卫华胳膊一下：
“行啊老三！平时闷不吭声，关键时候敢冲！以后咱村谁再敢说你‘书呆子’，哥第一个揍他！往后家里谁头疼脑热，就靠你了！”
这话一出口，李秀兰也破涕为笑，屋里头的气氛一下子松快了。
角落里忽然传来“喵”一声软乎乎的叫唤，是小白，颠颠地跑过来，用脑袋蹭叶卫华的裤腿，尾巴绕着他脚踝打圈——叶蓁蓁耳尖，听得清小家伙在嘀咕：“卫华哥哥好厉害！救了二丫妹妹！比大胖橘厉害多啦！”
窗台上趴着的大胖橘斜睨了小白一眼，尾巴尖不耐烦地扫了扫窗台，慢悠悠舔了舔爪子，那眼神傲得很，心里却嘟囔：“哼，也就这次运气好……没给叶家丢人，算你有点用。”
叶蓁蓁看它那嘴硬心软的样儿，忍不住抿着嘴笑，悄悄冲大胖橘眨了眨眼。
小白还想凑过去跟大胖橘显摆，被大胖橘一瞪眼，立马缩了缩脖子，又绕回叶卫华脚边转圈，逗得叶蓁蓁差点笑出声。
一家人围着兄妹俩问东问西，小白在脚边蹭来蹭去，大胖橘趴在窗台当“监工”，堂屋里的油灯亮堂堂的，暖烘烘的气儿裹着烟火味，比啥都舒服。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院门外就传来“吱呀”一声推门响，还夹着张寡妇那带着点慌的招呼：“全国大哥！秀兰嫂子在家不？”
叶家人正围着灶台准备早饭——李秀兰在烙玉米饼，叶卫华帮着烧火，叶蓁蓁在剥土豆，听见声儿，李秀兰赶紧擦了擦手迎出去：“他婶子，这么早过来，快进来！”
张寡妇身后跟着个高个子小伙子，是她大儿子张铁牛，十八了，肩宽背厚的，看着就结实。
他手里提着个盖着蓝布的竹篮，头低着，耳朵尖有点红，看着挺不好意思。
张寡妇平时过日子细得很，一分钱能掰成两半花，攒着钱就想给铁牛娶媳妇，这会儿却没顾上拘谨，拉着铁牛就往院里走。
“卫华侄子！”张寡妇先喊了叶卫华一声，眼圈立马红了，她从铁牛手里接过竹篮，掀开蓝布——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二十个红皮鸡蛋，个个圆滚滚、饱当当，一看就是挑了又挑的；
旁边放着一小捆干蘑菇，菌盖完整，没一点碎渣，是上好的山货；最底下压着双新布鞋，黑布面，白底，针脚纳得密密麻麻，鞋帮挺括，一看就费了不少功夫。
“婶子嘴笨，不会说漂亮话。”张寡妇把竹篮往叶卫华面前递，声音有点哑，
“昨天要不是你，二丫那孩子……就没了。这点东西你别嫌少，是婶子的心意。鸡蛋给你补身子，吸蛇毒多伤气；蘑菇是铁牛前儿上山采的，晒得干干的；这鞋……是婶子连夜赶的，你试试合脚不？”
七十年代的农村，二十个鸡蛋可不是小数目——平时舍不得吃，要么换盐换酱油，要么给娃补身子；
一双千层底布鞋更费事儿，得纳好几天，针脚密不密，直接关系到耐不耐穿。这份礼，重得很。
叶卫华赶紧往后退了退，摆手道：“张婶，这可不行！我就是碰上了，该做的事儿。
鸡蛋您拿回去给二丫补，她刚遭了罪；铁牛哥干活费鞋，这鞋给他穿正好……”
“你必须收下！”张寡妇把竹篮往他怀里塞，急得声音都高了点，“你不收，婶子这心里堵得慌！二丫的命，还不值这几个鸡蛋、一双鞋？”
张铁牛也赶紧抬头，憨厚地帮腔：“卫华兄弟，收下吧，我妈……我也谢谢你。”他说着，还挠了挠头，脸更红了。
叶全国在旁边看着，抽了口烟开口道：“卫华，收下吧。你张婶一片心意，推来推去反倒生分。都是一个村的，往后互相帮衬的日子还长。”
叶卫华听爸这么说，才红着脸接过竹篮，手里沉甸甸的——不光是鸡蛋和鞋的分量，更沉的是这份实打实的情分。
他攥着竹篮边，低声道：“张婶，谢谢您。”
张寡妇见他收下，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真笑，又拉着李秀兰絮絮叨叨说了好些感激话，说二丫醒了还念叨“卫华哥哥”，才拽着张铁牛往村外走——得赶去上工，晚了要扣工分。
叶卫华抱着竹篮站在院里，阳光刚好爬过院墙，洒在鸡蛋上，红亮亮的。
小白跳过来，用鼻子蹭了蹭竹篮，软乎乎地叫：“鸡蛋好香！卫华哥哥厉害！”大胖橘从房檐上跳下来，没像平时那样怼小白，反倒凑到叶卫华脚边，用尾巴尖扫了扫他的裤腿，又昂着头往灶台走——那模样，像是在说“算你有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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