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一日当中，赵明珠最喜欢的便是清晨之际。晨光熹微，积雪融化，空气里都是清新的露水气味。
看着府中洒扫的下人把扫帚在地上扫的“沙沙”作响，赵明珠忽然想起曾经在青州的日子。
她正沉浸在过往美好的画卷里，却忽然被杏子的声音叫回现实。
“小姐，林府递了请帖来，说是给您的。”
赵明珠有些疑惑，但还是伸手接过：“给我的？这是哪门子道理？”
赵家家中尚有家主和主母，外府送请帖来理应送到赵明成和刘氏手中，这指名道姓的要给她一个做姑娘的，的确少见。
但是刚打开那请帖，看见内页上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赵明珠瞬间明白为何了——
这是林必安送来的请帖。
“诚邀赵明珠小姐参加本将军的欢送宴！”
寥寥几字，字迹潦草又豪放，绝对是林必安的风格。
“欢送宴……”赵明珠念出信上的字，秀眉轻蹙，“林必安要回南疆了？”
看来丰顺帝还是不放心将林必安留在京城，以至于年前才结束战事，如今还未开春，就急着把人“赶”回去。
能让燕寒这么不放心，看来林必安在河州时，为了裴逸麟抗旨那件事，还是没能如同表面一般“轻轻揭过”。
“我说什么？我叫你别惹事、别惹事，你非要逞能！这下好了，咱们一家子又要分别……”
林家正厅里，淑德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骂着垂首无措，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的林必安。
她说得着急了，还伸手在林必安身上打了几巴掌：“你上次一走，五年后才回来！现在在家呆了还没有五个月又被‘流放’了，下次我要见你，难道还要再等五年？”
林必安那么大个人，在沙场上叱咤风云、手起刀落的猛将，此刻站在比自己矮两个头的母亲面前，却唯唯诺诺地像个黄髫小儿一般。
看着淑德夫人哭成这样，他也动容：
“娘……就算没有裴逸麟那档子事，丰顺帝也不会让我一直留在京城的。”林必安缓缓开口，完全没了战场上雷厉风行的气势，“京城有个沈家，哪里还容得下我们林家呢……”
淑德夫人沉默了。
她把事情怪到裴逸麟身上，当真是她小肚鸡肠、自私自利吗？
不见得。
只是需要个借口，让自己接受这难以违抗的皇命罢了。
她是寡妇，是烈士遗孀，一个人把两个儿子拉扯大的林家主母，朝廷二品诰命夫人。
让她承认，她提携玉龙为君死的丈夫，效忠的主君，如今却为了制约、平衡权力，而近乎流放地五载十年地不让他们的的嫡长子回家？那她是什么心情？地下长眠的两位大将军又是什么心情？
“咱们不做这个‘将军’了，谁爱当谁当去！”淑德夫人一边说着，抹着泪就朝外走，“我要进宫见陛下，就说你不做这个什么狗屁将军了，我就要你留在家，留在家咱们一家三口整整齐齐的，你和小续，都不许再去南疆那种鬼地方！”
“娘！”眼瞅着淑德夫人不是在说气话，林必安赶紧冲上去就拦住她，“这哪是说不要就不要的？爹和爷爷……”
“你爹和你爷爷都死在南疆！”淑德夫人个子不高，力气却大，她猛地一挥胳膊就把林必安的手甩开了，“两代人的命都给他了，他还不是防贼似的防着你？你以为你再去那里孤苦二十年，就能有什么改变？小心哪天千里迢迢的都要一杯毒酒给你赐过去，我连尸都不能给你收！”
“那我也认了！”
林必安这一声，把淑德夫人都吼愣了。
她愣在原地，继续听林必安说：
“若是为了丰顺帝，我早他娘的不干了！可是这天底下，除了一个皇上，还有那么多老百姓！我是在为他们打仗——南疆是西南连接中原的最大防线，若南疆被攻破，那给大凉的就是一条能直攻中原五郡的通天大道，那可是数十万人的性命！我怎能撂挑子不干？我不敢谁干？沈家那个只会纸上谈兵的沈知节吗？他小子，进了荒漠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淑德夫人沉默了。
林必安多像他的父亲，就像他当年出征前也曾说过这样的话，他也曾这样把芸芸众生的性命放到她和孩子们，甚至是自己的生命之前。
“你一定要回南疆？”
“一定要回去，万死不辞。”
“你去吧。”
“我给朋友发了请帖，明日他们陪我吃顿饭，后日我参加完藩王的接风宴，夜里就走。”
“去吧。”
淑德夫人不再言语，方才满腔的怒火都好像被林必安方才那些“大义凛然”的话浇灭了。
林必安心里也一阵阵闷着发痛，但他也只是躬身行了个礼：“孩儿还要去宫里复命，就先失陪了。”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在沙场上九死一生他没哭，此时不过是要再面对一次经历过的分别，九尺男儿，堂堂的大将军竟然悄无声地的落了两滴眼泪。
他擦干眼泪，骑着马穿过热闹繁华的街市。
街市上，叫卖的小贩比平日都多，又刚过春节，更加热闹。
路过一个卖簪子的小铺，裴逸麟忽然扭头看向身旁的赵明珠，仔细打量起来。
赵明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怎么这样盯着我看？”
裴逸麟不答反问：“怎么不戴上我送你的玫瑰簪子？”
原来是这茬。
赵明珠心中甜丝丝的，嘴上却还是那样：“成日里把一根纯金打造的簪子带着招摇过市，多俗啊。再说了，那金簪，和我今日这一身也不搭。”
裴逸麟又看看她今日的穿着：
素白的衣衫上没有繁复的缀饰，唯独领口和袖口有些低调的银丝点缀，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婉约出尘。
嗯，果然搭。
他这才点点头。
“没事，等你嫁过来了，我先给你买一箩筐的簪子，让你随便怎么穿，都要戴着我买的簪子。”
赵明珠觉得好笑：“我天天戴着你买的簪子出去招摇，那你呢？”
“我？”裴逸麟假装思考一番，“那你给我绣个荷包，我日日带着，叫那些小姑娘都知道——我已经‘名草有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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